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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他是流浪汉，他不会装可怜博同情，不会扯起嗓子狠狠地骂娘吐口水;他是卖艺人，他不甘燕雀小巢，碌碌于上顿下顿，不愿抱才求死悔终生;他是流浪汉，他也是卖艺人;但他看不起流浪汉，也看不起卖艺人;他两种都是又两种都不是;他两种都不想做，两种也都容不下他;他就是一个怀才不遇的音乐家，他告诉自己，他是音乐家!

&ldo;快来买哟，热烘烘的包子!润肺止咳，活血补钙，益寿延年，返老还童啊!这位先生，您要不要来个包子?&rdo;矮矮胖胖的点心铺老板殷勤地推销着蒸笼里的食物，那包子冒着香喷喷的热气，看得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他摸了摸衣兜，只剩一枚一元的硬币和三枚一角的硬币。

&ldo;先生，小店的包子不要钱。&rdo;老板看着他犹豫的样子，乐呵呵地解释着。

&ldo;真的?&rdo;他两眼放光。音乐家?音乐家也是人，是人肚子饿哪个看到食物不流口水?

&ldo;当然，您要点什么?肉包，菜包，叉烧包，素三鲜包，要什么有什么。&rdo;店主抄起纸袋，利落地揭开层层的蒸笼。蒸汽浮上来，白胖的包子在若隐若现间带着种肥嫩的美感。

&ldo;真的不要钱?&rdo;他不相信，骗人的事情碰多了，可谁也不会有闲工夫欺骗流浪汉。

&ldo;当然不要。&rdo;店主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地乐呵样。

&ldo;那我每种都要五个，不，十个，不不不，十五个，肉包再多给五个。&rdo;

&ldo;没问题。&rdo;店主快速地移动着双手不一会儿就在他面前叠起了一摞纸包，&ldo;一共是六十五个包子，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rdo;

店主双手下垂，恭送他离开，心里开始打小算盘。

不要钱。不要钱有两种解释，第一，免费;第二，不收取钱财但收取其他等价物品。一个肉包抵一个月生命，一个菜包抵一个月健康，叉烧包、素三鲜……这笔生意他稳赚不赔，小算盘打得不利落可亏了他这块黑店的招牌。

&ldo;哎，这位小姐，您要来点什么……&rdo;迎来送往，不过一个过客，于他便如路上石子再无别他。

他啃着香喷喷的肉包子，在心里盘算着之后整整几星期的餐费。不卖艺，没钱吃饭，但他不愿降低身份当自己做屠夫毡板上的猪头肉;去卖艺，曲高和寡，不拉喜庆歌曲、不奏通俗歌曲，高山流水无人问津。山也穷了水也尽了，只有壮志犹存。

我是个不得志的音乐家!我是个音乐家!他自豪告诉自己。

音乐家，何等了不得的名词!就这个一个&ldo;家&rdo;字，身份、格调高下立现，只有他当街卖艺拉帕格尼尼，只有他知道antoniostradivai，那些匠工知道什么?勃拉姆斯，贝多芬?他们只知道爱你爱我，腻腻歪歪，是的，他和他们，云泥之别，也许更远!

走南串北考音乐学院，落榜!一次又一次!听听那些考官说什么?你的技巧很成熟，你的感情很欠缺，你的旋律很冰冷，对不起，请你下次再来!

他是音乐家!不得志的音乐家!那些盘踞业界高位的不过是过时的老古董，他们不懂，这个世上没人懂他。梵高死了，爱迪生退学了，哥白尼被烧了，他也是天才，天才注定孤独!

&ldo;这位先生，您要不要进来看看，本店专营各种中西乐器，档次高低，样样皆有。&rdo;中年男子的店主穿得很有品位，旧式的表链荡在笔挺的西装内，偶尔银光一闪，仿若时光倒转，重回30年代，那个年代格里高利&iddot;派克英俊潇洒，奥黛丽&iddot;赫本高贵动人，费雯丽飘荡在南方庄园，多少人尊敬音乐家!可现在呢……

&ldo;这位先生，我看您是位音乐家吧……&rdo;店主说着恭维的话，&ldo;瞧您那双手，十足艺术家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柔韧而富有力度，一定是拉小提琴的!&rdo;

他心花怒放，表面装作不在乎，敷衍着：&ldo;唔唔，差不多，你猜得很准。&rdo;不想想自己随身带着的破旧琴盒，又有几人看不出个中来由?

&ldo;那您可来对了，本店刚进到一把举世无双、旷古烁金的绝对好琴，多少人来了我都不肯卖，您瞧这门槛磨的。宝剑赠英雄，好琴配好主，这把琴您看看怎样?&rdo;

柜台中拿出一把破破烂烂掉漆的琴，看那弦那弓，无一不显寒碜潦倒。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ldo;店主莫非看在下穷，故意戏弄于我!&rdo;琴盒哐地砸到桌上，震得铙钹一阵嗡嗡。

&ldo;买鞋挑合脚的，选琴难道不拉过就能下定论?&rdo;店主递上弓、琴。

他将信将疑接过，搭弓上弦，音阶滑动，瞬时痴迷。高歌激昂而不尖锐，低吟幽远而不涩沉，一曲奏罢，兀自深陷而周遭不觉。

&ldo;这琴……&rdo;好半晌回过神来，大惊。此等好琴，岂非天价，欲购则无银，舍之若焚身。

&ldo;人选琴，琴选人，既然您与这琴有缘，敝人自当双手奉上，分文不取。&rdo;说得多好，叔齐伯牙不过如是。

他满心欢喜，自以为天赐鸿福，福星高照，今儿个好事多得车载斗量，不绝于身。

&ldo;那，谢过!改日定当备厚礼以筹先生赠琴之恩。&rdo;

&ldo;好说，好说。&rdo;拱手作揖，让出门去，几家欢喜几家愁。

琴，是把好琴!拿着这琴的都成了名家，悠悠长河，星光璀璨，谁能猜出背后原委实为提琴一把，甚非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