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4)
天陌抬手,顺毛一样摸了摸柯七的乱发,既不反驳也不解释。
“头发打结了。”他说,“剪了吧。”
原本还像个小火药桶随时准备爆炸的少女立即蔫败了下来,乖乖地哦了声,头像只小狗一样拱了拱那只大手,舒服得半闭着眼小声小气地咕哝:“你不能每次都这样……”
之前还桀骜不驯的人一下子变得如此温驯,小冰君不是不惊讶,但相对于天陌罕有显露的带着些许唠叨的慈父形象就变得不值一提了,她笑眯眯地看着这样的天陌,真是越看越喜欢。
天陌又顺了几下,道:“不过顺应时势而已。”那些勾结,阴谋,野心他一一看在眼中,只是没有去压制反击,然后适时提供一个小小的着火点而已,并没刻意去设计什么。若非偶尔将自己置于生死边缘,他又怎能提醒自己还活着。
说话间他不经意地看了眼小冰君,注意到她的神色,手下不由一顿,收了回来。连他自己也没察觉,无意中他已经开始在意起她的想法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喜欢乱我就让他们大乱特乱罢,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头上大手一收,柯七又恢复了豪爽女侠样,摆了摆手,起身去淘米煮饭。
小冰君想上去帮忙,却被天陌拉住,“水。”说着,他将摸过柯七头发的手摊开,原本白玉般的手指此时竟然已经变得脏黑。
小冰君咬了咬唇,忍着笑转了出去,在柯七将米上火前烧了点温热的水,然后细细地给天陌洗了。
“爷儿,你这媳妇儿不错。”柯七蹲在旁边加炭块将火拨弄旺的当儿看到,点头赞道。
天陌淡淡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再看小冰君时,那低垂着的美丽脸上已染上了一层薄晕。
因着烧了火,不算宽敞的船舱内一扫初入时的清冷,变得暖融融起来。柯七用的是上好的炭,燃烧时不起烟不呛鼻,因此并没掀开布帘透气。
“爷儿,这次动静真大啊,西到巴术,东到大晋,北到苍冥,南到瀚海,你可算是全招惹遍了。”
“唔。”天陌任小冰君用帕子给自己将手指一根根擦干,闻言连眼皮也没抬。
“那你就这样丢下不管,让人把黑宇殿给刮分了?”柯七可不像其他人那样,天陌不说话她就自动安静下来。可以说,因为从小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身上那对常人来说如同神祗般的威压一来不会对着她施展,二来她也习惯了,所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天陌原本不想理会这个问题,但却感到小冰君的手颤了下,知道她在担心,默然了片刻,才缓缓道:“不破不立。这块大陆表面荣昌,内在已朽,已到重新划分权力结构的时候了。黑宇殿顺时而生,顺时而分,天数而已,没什么可执着的。”这是他首次一口气说这么多,以前没指望过谁能明白,所以从来不解释。如今解释罢才赫然发现,他竟然开始期待眼前这个说过要一直陪着他的女子能懂。
他说完,船舱里突然静了下来。柯七在思考,小冰君也在。
锅里煮的饭沸了,白雾腾腾顶着锅盖发出扑扑的响声,米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过了好一会儿,柯七长吁口气,似乎不再纠结黑宇殿之事,而是想到了其他。“这么说来,参与此次黑宇殿的几股势力都有可能成为未来的霸主了?”
天陌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冰君收拾好帕子和水盆,又回来抱膝靠着自己坐下。秀眉轻轻蹙着,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连他的注视也没察觉。
如果连这个都放不下,将来又要怎么去面对更多的失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开眼,心底升起一股不易察觉的失望。
“爷儿,那两棵葱……那水月兄弟就是俩混帐妖怪,一个喜欢杀人,一个喜欢美人,他们要当了霸主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柯七继续念叨。
“世事无绝对。”天陌淡淡道,目光穿透那蒸腾而上的白雾落在不知名的某处,眸色黯沉。
柯七不服,却也只是咳了一声,没有反驳,只是道:“反正遇到那两个混帐,你当心就是了,千万别让他们看到阿姐。”说着,她像是想到什么,皱眉摇了摇头,“不行,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得赶紧离开……”
“去塞外,你送我们一程。”天陌无意识动了动手指,似想去摸腿,却又忍住。
原本还在走神的小冰君却条件反射地跪坐了起来,移到他的面前,在他怔然的目光以及柯七惊讶的表情中抱过他腿去了鞋袜按揉起来。
“爷儿,你腿疼?”柯七也挪了过来,又给他把起脉来。
天陌不知可否地唔了声,目光越过小冰君低垂的头顶落向舱角。他不是腿疼,他只是在想事情,并没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引起她的误会。她虽然是真心待他,只是要与他相伴一生,不是单单靠一时的冲动与喜欢就能做到的,还要面对许多普通人族无法想像的问题。
理所当然的,直到柯七放开手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面对着小冰君投送过来的希冀眼神,她竟莫名地歉疚起来。摇了摇头,她别开眼睛。
“医皇剑子都在大晋,去塞外做什么?”她皱眉不满地道。
“多事!”天陌垂下眼轻斥,并不打算说。一直沉默的小冰君却开了口,在他语音未落的时候。
“是妾的错。主子要为妾寻找姐姐,所以才会想到往草原去。”她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自责,想到早前的遭遇,更是压抑不住心底的愧疚。索性放开天陌的腿,后退两步,然后深深地跪伏下去。“主子,我不想找恋儿了。”
柯七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问会引起这样的反应,不由傻住。
自从恢复原来的名字之后,小冰君就再没这样跪拜过他。天陌静静看着眼前女子低伏的身体,并没有让她起来,只是语气漠然地问:“那你想要什么?”这样的跪拜,将他当成了什么?
感觉到他的疏离,小冰君肩膀微缩,却仍然固执地跪着,没有丝毫犹豫地道:“主子可还记得那日曾问妾想去哪里?妾当时说想去南方。”停了一下,没有得到回应,她又继续一字一字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愿望:“妾要去南方。妾想主子和妾一起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