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章大海,她有些莫明的沮丧。这些天,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因为一想到这里,她就心浮气躁。接兵工作责任重大,再把自己的这些啰嗦事渗进来,势必影响工作。她讲究工作效率,时刻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她不会让私事影响工作,那样就不是她自己了。
又有人进入电话亭。当时没有程控电话,打电话要靠人工转接。她排第九号,拨号员接一个电话,大约需要二十分钟。现在进入电话亭的人,好像是公费的,长时间泡在里面不肯出来,嗓门儿还挺大,说的是那种叽呢呱啦的当地土语。里下河隶属江淮方言,发音硬硬邦邦的,很难用书面文字表述,据说某些语言特质,只有在古汉语中才能找到依据。半小时过去了,霸占电话亭的家伙还在海阔天空,聊天内容从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转移到一种痔疮新药上来了。她叫苦不迭,随手将排号条扔到一边的垃圾箱,失望地走了。
出了邮局,罗小月拐上了人民路。人民路是里下河的脸面,也是小城最气派的地方,县人委、县革会、文化馆、新华书店、电影院等发号施令和热热闹闹部门,扎堆似的集中在这条东西走向的大街上。两边的建筑物不算高,两三层的样子,像施足了水分的草木,街道上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新铺的沥青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路两端是梧桐树,叶子差不多掉光了,剩下光秃秃的枝头。走了两三百米,来到了一个叫中楹桥口的地方,这里的道路明显狭窄了,两端的房子渐渐低矮,但招牌林立,食物的香气不绝如缕,烧腊店、剪头店、包子店,还有粮站和男女浴室,一爿连一爿。喧嚣的市声像河浪,她东看西看的,满眼都是小城的新鲜,有些晕乎乎,乐陶陶的样子。
一家包子店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她也挤了进去,花五毛钱买了两只热气腾腾的螃蟹包子。她穿军装,不好意思像其它人那样,一边走一边吃,用纸包着,放在口袋里。到了百货公司门前,她实在拒绝不了口袋里的那份蟹香诱惑,把包子拿出来,躲在玻璃门后面悄悄吃起来。包子名不虚传,肉嫩、馅实、味鲜,一咬满口蟹油。她吃得很小心,生怕有人认出她,好在上午顾客不算多,几乎没人注意到她。
吃完包子,她双手插在口袋里,行人和车辆在一瞬间倏然多了起来,四周全是晃动的人群,马路上奔跑的车辆还在胡乱鸣着喇叭。她的心有些突如其来的迷乱,萌生了一种闭着眼睛横穿马路的冲动,很真切的那种样子。真的会被自行车或者汽车撞倒吗?想到这里,她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
☆☆☆☆☆☆
基地门前的林荫道上,她对章大海说,你敢闭着眼睛向前走五分钟,就证明你是一名勇敢的男人。正值下班时节,基地大院内的主干道车流不息。章大海犹豫片刻,柔声地说,不是我不敢,而是不想弄得断胳膊少腿,让你伺候我一辈子。
当时,她有些失望,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他。她总和他使小性子,有时蛮横得几近变态,换成其它人,很可能受不了。章大海性情温柔如水,任凭她发号施令,像软软的牛皮糖,永远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次应该是个例外。他在西沙值班一年了,担任副教导员,最近几天才回基地轮休。他身材欣长,匀称的五官白白净净,乍看上去,像个柔弱的女性。为了继续他们在南京政治学校建立起来的那份感情,他放弃了总政机关不错的职位,从北京来到了南海。
凭良心说,当初她喜欢章大海,恰恰是他这一身的奶油味儿。他目光柔和,说话不紧不慢,像抱着琵琶轻轻地弹。这种类型的男人温柔体贴,不调皮,靠得住。天下的女人大概都是这德性,希望男人永远匍匐在脚下,把自己当成神仙一样供起来。其实,她知道这很傻。
刚回湛江的时候,章大海住在舰队四所,那是个大统间,还住了一群出差的水兵。当兵的整天闹哄哄的,烟瘾也大,把客房搞得烟乌烟瘴气,香烟薰得他眼睛睁都不开。妈妈和爸爸抱怨,说她一人在家,书都看傻了,不如让章大海搬回来和她说说话。开始爸爸没答应,后来妈妈说多了,才让小丁阿姨把一楼储藏室单独收拾出来,支了张行军床,让章大海搬进去住了。就这样,爸爸仍然不放心,和他约法三章:活动范围只能在一楼和院子,绝对不许到楼上去。
吃了晚饭,她到楼下找他,然后沿着长长的海滨路,俩人一直走到海边。海滩空旷,沉闷而轻佻,堆满了被海浪冲上来碎石,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沙滩上踯躅。走在松软的海难上,他们想着各自的心思。按照约定,那几天他们应该去办理结婚手续的,由于爸爸反对,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下来了,他们的心情都不好。
她说,你应该单独找爸爸谈谈,或许能改变这一切,像现在这样,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章大海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总是这样,往往心在流血,脸上的笑容得依然花儿一样灿烂。
她说,爸爸虽然顽固,但绝非铁石心肠。他很爱我,你应该勇敢地试一下,说不定能够改变他。
章大海说,婚姻是俩人之间的心心相印,说服别人是不起作用的。我们应该耐心等待,相信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
她汹涌了,大声说,那你就等吧,等到你打一辈子光棍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