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一群小椋鸟,西比尔心想。
飞艇里的灯光和金色的方形窗户都透露出属于人类的温暖气息。凭着身体器官的强大功能她能够毫不费力地想象出飞艇里的场景:那里的空气中隐约飘荡着曼妙的音乐‐‐那是伦敦的音乐,乘客在音乐声中轻松地散步、喝酒、调情,或许还跳舞呢。
思绪越飘越远,难以扼制,大脑编织着美好的前景,并从情感和回忆中萃取生活的意义。
她回想起自己在伦敦时的生活。回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曾独自沿着海滩漫步,曾在圣殿酒吧前熙熙攘攘的街道里穿行。继续穿行,记忆之城带着她像风一样在往事中穿行,直到撞上新门监狱的围墙。她想起父亲从绞刑架上往下落时,影子就映在那围墙上……
接着记忆转向了,像光束一般迅捷地改变了方向。它走上另一条岔道‐‐在这条路上,时间永远是夜晚……
那是1855年1月15日。地点是格兰德大酒店的一间客房。酒店位于皮卡迪利广场。
房间里有两把椅子,一把斜抵着房门的玻璃把手,另一把上胡乱堆着几件衣物:一件稍显破旧的女式小斗篷,一条溅着泥点儿的厚绒线裙,一条男式方格裤,还有一件男式长礼服。
在旁边的枫木床上,透过被子能看到两个人的外形。冰冷的冬夜,大本钟正用宏大而粗犷的汽笛风琴声报‐‐那是燃煤时代伦敦特有的气息。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
西比尔在冰冷的亚麻被子下面伸长腿去够法兰绒布包着的瓷暖水瓶。她的脚趾碰到了他的小腿,他的思绪似乎一下子被打断了。这个总是陷入沉思的家伙,就是经常穿得像花花公子一样时尚、精致的型男米克&iddot;拉德利先生。
她最早遇见米克是在劳伦特舞蹈学院,学院在温德米尔街尾。现在,当他们渐渐熟识起来,西比尔才慢慢觉得米克更像是经常出入莱彻斯特广场的凯尔纳酒店的人,甚至是常去波特兰会所的那种人。他总是显得思虑重重的样子,有时候还自言自语。聪明人啊,聪明人!聪明人总让她担忧。而且,温特哈尔德夫人肯定不会同意她跟这类人来往。因为要伺候这些&ldo;政界要人&rdo;,需要的是头脑和技巧。在这方面,温特哈尔德夫人非常自信,但她对手下的女孩们毫无信心。
&ldo;别当站街女了,西比尔。&rdo;米克郑重地说。他一旦打定主意,就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西比尔冲着他坏笑,并用温暖的毯子把半边脸遮起来。她知道他喜欢看自己这样笑‐‐像坏女孩一样笑。她觉得,米克肯定是言不由衷。那就跟他开个玩笑吧,她暗自想。&ldo;可是,如果我不是一个沿街卖笑的坏女孩,又怎么能有机会在这儿陪你呢?&rdo;
&ldo;我是说,别再随便找那些小混混啦。&rdo;
&ldo;你也知道,我只跟绅士们来往。&rdo;
米克哼了一声,觉得很好笑:&ldo;这么说,连我都是绅士喽?&rdo;
&ldo;岂止是啊!你还是很体面的绅士哩,&rdo;西比故意恭维他,&ldo;你是理想的男人。米克,你也知道,我讨厌那些激进党爵爷们,看到他们就恶心。&rdo;
西比尔颤抖了一下,但不是因为不开心,而是觉得自己这次运气不错:吃着牛排炖土豆,喝着热巧克力,还可以住进高级酒店,躺在干干净净的被褥里。这家酒店是新建的,有中央蒸汽供暖系统,尽管就她个人而言,她更喜欢壁炉,而不是吱嘎乱响的镀金散热片。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叫米克&iddot;拉德利的家伙长得还挺帅,穿衣服有品位,又有钱,关键是舍得花钱。而且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提出过什么怪异或者变态的性要求。她知道这样的好日子不会太长,因为米克是从曼彻斯特来的旅行者,很快就会走掉。不过他身上有利可图,等到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或许还可以赚得更多。只要让这个男人感到心中有愧,他就有可能变得更慷慨。
米克斜倚在肥大的羽绒枕头上,把手垫在头发蜷曲的脑后。他那丝质睡衣的前胸绣着繁复的花纹‐‐米克总是追求极致的生活品质。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很想聊天。男人总是这样,跟你接触一段时间,就会产生向你倾诉的欲望‐‐很少有例外‐‐要说的通常都是关于他们老婆的事儿。
但是在型男米克这里,一切都跟政治有关。
&ldo;这么说,西比尔,你痛恨贵族阶层,对吗?&rdo;
&ldo;难道不行吗?&rdo;西比尔反问,&ldo;我有我的理由。&rdo;
&ldo;我觉得,你的确有充分的理由痛恨他们。&rdo;米克慢悠悠地说,他看西比尔的眼神带着一份冰冷的优越感,令她不寒而栗。
&ldo;你这话什么意思,米克?&rdo;
&ldo;我知道你痛恨政府的原因。我知道你的公民编号。&rdo;
她感到震惊,接着是恐惧。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嘴里泛起一股生铁的味道。
&ldo;你把证件藏在你包里,我记下了证件号,交给我认识的一个不太安分的法官。他帮我调用了官方的差分机,调出了你在弓街警局的档案,挞挞挞挞,跟玩儿一样,结果就出来了。&rdo;他嬉笑着说,&ldo;所以我知道你的底细,丫头。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rdo;
她强作镇定地说:&ldo;那你说,我是谁呢,拉德利先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