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人们终于听见了红旗的姓名。猥亵jian污幼女罪,有期徒刑九年。打渔弄里一片死寂,红海突然扔掉手里的棉纱,冲着远处的高音喇叭,九年算什么?九年出来还是好汉一条,然后红海把擦好的自行车拎回了家,人们再次听见红海的大嗓门,哭什么?让他在糙篮街呆着有什么不好?白吃白喝,还给你省了口粮。
而孙玉珠的哭声已经撕心裂胆地响彻打渔弄了。
孙王珠再次出现在香椿树街上,她的憔悴失血的气色就像大病了一场,妇女们注视她的目光有点鬼鬼祟祟,不敢向她提及红旗的事。倒是孙玉珠主动与熟识的女街坊探讨儿子的案子。孙玉珠说,这案子不能就这么结了,要改判的,国家是有法律的,红旗还不满十八岁,红旗不是强xx,他们怎么能判九年?孙玉珠的嗓音嘶哑而疲惫,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决绝的光芒,我要上告,孙玉珠说,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向法院讨个公正。
到了国庆节的前夜,达生擅自下床走动了,小拐看着达生艰难的失却平衡的步态,讪笑着说,怎么跟我一样了?这样一来我俩倒真成难兄难弟了。达生说,放屁,你真指望我跟你一样?走几天我就会好的。小拐仍然讪笑着,但他的表情看上去显出了些尴尬,厨房里的滕凤怨气冲天,你下床吧,你再到外面去野吧,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下次再把腿骨弄断了,看谁再给你熬骨头汤?干脆去死吧,死了我省心。
达生想去新华广场看国庆焰火,原来要约叙德一起去,但叙德说夜里他有别的事。达生就没勉强他,叙德自从进了玻璃瓶工厂,与他们的关系疏远了许多。达生觉得奇怪的是几天不见叙德又陌生了许多,他留了两撇新鲜的胡子,脚上穿着一双时髦的回力牌球鞋。叙德似乎从未在意达生的腿伤,叙德应该说,你可以下床走路了?但叙德没有这么说。对于他的健忘达生并不计较,让达生恼火的是叙德轻蔑或高傲的态度,叙德说,你们去广场看焰火?焰火有什么可看的?
香椿树街的夜晚比往日明亮,也比往日嘈杂,因为是节日,几家工厂大门上的彩灯一齐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街上行走的人群也被节日彩灯染上了艳丽的光影,许多人朝北门大桥那里走,都是去城市中心的新华广场看焰火的。达生和小拐在门口张望着,突然看见化工厂里出来一辆装大锣鼓的三轮车,几个年轻工人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挤在车上,不用说那是化工厂参加国庆盛典的欢庆队伍,达生和小拐就冲上去拉住三轮车,不由分说地挤到了车上。
载着锣鼓钹子的三轮车穿过拥挤的街道往新华广场去,达生看着鼓槌就想伸手去抓,工人说,别动,到了广场再敲,达生说,到了广场谁也听不见你敲了,不如现在就敲起来。年轻的工人们居然被说服了,于是那辆三轮车经过二路汽车站时忽然鼓声大作,车站边的人群都倒首朝车上看,看见王德基的儿子小拐张大了嘴嬉笑着,双手卖力地打钹,而寡妇滕凤的儿子达生神采飞扬,手执大槌在一面大鼓上乱击一气。
国庆之夜的欢乐使两个少年灵魂出窍,直到他们挤进广场黑压压的人群深处,两个人仍然嗷嗷地怪叫着,广场上现在热如蒸笼,达生就把衬衣脱下来往小拐手里塞,他说,你帮我拿着。小拐没有接他的衬衣,小拐扒住达生的肩膀跳了一下,指着前面的露天舞台说,红旗就站在台上。达生说,你他妈又胡说八道啦。小拐说,我是说红旗那天就站在台上,乖乖地站在台上,双手反铐,弯着腰,像一只死虾。达生说,你他妈胡说八道些什么,那天是公判大会,今天是国庆,你看见台上的礼炮了吗?马上就要放焰火了,马上就要放啦。
如花似雨的焰火在夜晚八点准时射向广场的天空,初升的第一炮焰火将天空点缀成一块瑰丽的彩色幕布,天空下的小城人民发出一片欢呼之声。紧接着第二炮第三炮焰火升上去,每个仰视者的眼睛和面颊都被映照得流光溢彩,不知哪个方向有人领呼革命口号,万岁,万岁,万万岁。于是广场上就响起雷鸣海啸般的口号声,在广场的另一侧,数百支锣鼓队伍敲打起来了,温热稀薄的空气被巨大的声流撞击着嘤嘤飞舞,人们的耳膜像风中薄纸簌簌震颤,这是小城人民一年一度的欢乐时刻,每个人的耳鼻口目都淋漓酣畅地享受着欢乐。
达生爬到了路灯杆上,达生腾出一只手挥舞那件被汗湿透了的白衬衫,但是视线堆突然出现一个人头使达生怀疑自己眼花了,是叙德,叙德也到广场来了,叙德紧紧地搂着一个女人挤在前面的人丛里。女人的头发烫得像鸡窝一样,在叙德的肩膀上忽隐忽现,达生心里嘀咕了一句,他跟谁?就跳下来让小拐站到他背上去,他说,你看见叙德了吗?你看叙德搂的那女人是谁,小拐说,看不清,等她回过头来。小拐突然直着嗓子喊了一声叙德的名字,叙德和那个女人果然都回头了,小拐就跳了下来,小拐用一种亢奋的声音告诉达生,是金兰,玻璃瓶厂的国际大骚货。达生说,怎么是金兰,金兰的男人不是理发店的老朱吗?小拐斩钉截铁他说,就是金兰,老朱怕金兰,金兰在外面乱搞,老朱一个屁也不敢放。
广场上的人群在夜里十点钟渐渐散去,作为节日狂欢必有痕迹,空中的焦硝之味犹存,地上到处可见混乱中人们遗失的鞋子。后来达生和小拐去跟踪叙德时,小拐的手里就拎了三只形状颜色各异的鞋子。
叙德和金兰在公园街拐角那里站了一会儿,他们好像正在商量去哪里度过节日剩余的夜晚。五分钟过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免费的人民公园走。躲在树影里的达生和小拐就相视一笑,他们料到那对男女会往人民公园走,谁都知道那是男女幽会的好地方。
他们走到了公园纵深处,叙德和金兰抱在一起了,月光照耀着公园里的树丛和假山、池塘,四面八方似乎充溢着一种柔情的喁喁低语,夜鸟不时地被人的脚步所惊飞,而桂花浓郁的芳香无处不在。达生莫名地打了个冷颤,他看见叙德和金兰手拉手走进一个假山山洞,旁边的小拐说,你看我猜对了吧,我知道他们要钻进去搞的,达生说,让他搞去,他搞他的,我们走吧,小拐晃着手里的三只鞋子,一边偷窥着达生的表情,突然就伸出手在达生的裤裆里摸了一把,你顶起来了吧?达生踹了小拐一脚,他说,再瞎摸我把你手也掰断,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小拐却不肯走,小拐蹑手蹑脚地走近假山洞,他回过头朝达生看了看,一扬手朝山洞里扔进一只鞋子,山洞里的人大概被吓着了,没有反应,小拐就朝里面扔进第二只鞋子,里面随即响起叙德惊惧的声音,谁?小拐听到声音似乎满意了,他把第三只鞋子扔到地上,人就一瘸一拐地朝达生跑过来,达生看见小拐的瘦猴脸笑得变了形,狗x的小拐,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都是他的节日,不管他爹王德基是否让他回家。
八
玻璃瓶清洗厂大概是城北地区最简陋的小工厂了,一道竹篱笆把工厂与香椿树街街面隔开,篱笆墙内堆满了玻璃瓶的山,从医院运来的空药瓶在这里得到女工们的全面清洗,然后干干净净地运到制药厂重新投入使用。因此这个工厂没有机器声,有的只是毛刷洗瓶的沙啦沙啦的声音,水流的声音,还有女工们不拘一格的嬉笑怒骂声。
都说玻璃瓶厂的女人们风气不正,追本溯源地看,小工厂的前身其实是一群ji女劳动改造的手工作坊,二十年过去,那些解放前的风尘女子已经褪去了妖媚之气,倒是后来进厂的黄花闺女和良家妇女学坏了,有人在街上遇到收破烂的小贩就这样打趣,你要收破鞋?到玻璃瓶厂去,那里破鞋最多了。
素梅对儿子进玻璃厂一直是忧心忡忡的,有一个阴雨天她去给叙德送伞,隔着篱笆墙恰巧看见叙德拎着裤子往屋子里跑,四五个女工拿着毛刷在后面追他。那些女工无疑是要扒叙德的裤子,素梅的脸立刻气白了,她觉得这种下流的玩笑对于她也是一种污辱,素梅于是怒气冲冲地闯进去,把雨伞往叙德脚下一扔,丢下一句话,裤带打下死结,素梅阴沉着脸走过女工们的视线,心里恨不得朝她们每个脸上扇一个巴掌。回到家里,素梅自然地就把男人当了撒气筒,沈庭方对玻璃瓶厂里的玩笑却不以为然,他对素梅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别说没扒下来,就是扒下来让她们看见了又有什么?儿子毕竟是儿子,他吃不了亏。素梅说,你当然无所谓,你恨不能跟叙德换一换呢。你无所谓我受不了,你得想办法把儿子从那狐狸窝调出来。沈庭方仍然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他反问素梅,调?调哪里去?沈庭方说,别忘了你儿子是让学校开除的,他又不是什么好青年,参军轮不到他,插队你不肯放,拿这八块钱工资就是你的福气了。
儿子叙德长大成人了,但素梅无法估计他的势如破竹的青春欲望,及至后来的那天中午,素梅无意撞见了儿子的隐私,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目瞪口呆。
素梅从提包里找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听见街对面滕凤家的门吱扭响了一下,滕凤站在门口剥葱,照例两个女邻居不说话,但素梅觉得滕凤的目光和微笑都暗藏鬼胎,素梅疑疑惑惑地进了家门,为了对女邻居的诡秘表示反感,她有意重重地撞上门。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索梅嘀咕着去推房间的门,砰地一声门后有个椅子翻倒在地上了,怎么把椅子放在门后?素梅的埋怨到此为止,她把房们推开的同时吓了一跳,她看见红漆大床上有一对赤条条的男女,是玻璃瓶厂的骚货金兰和儿子叙德,骚货金兰竟然不知羞耻地坐在叙德的胯上。
叙德在慌乱中斥骂他母亲,谁让你这么早回家?快出去,快给我出去。而金兰明显地处惊不乱,她拉过一条被单遮住身体,两只手就在被单后面迅速地穿戴着,金兰躲避着素梅的目光,绯红的脸上挂着一丝窘迫的笑意,她对叙德说的那句话似乎也是说给素梅听的,都怪你,你不该骗我到你家来,骚货金兰说,这下多难堪呀,羞死人了。
素梅仍然站在那里,手里抓着椅子,素梅浑身发抖,嘴里发出一串含义不明的冷笑。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叙德半推半扶着金兰走到房门边,素梅守着门不让路,叙德的低吼便带上了些许杀气,你让不让路?叙德对母亲说,你再不让路我弄死你。
素梅用一种绝望而痛苦的目光注视着儿子,身子往墙边挪了一步,她看见骚货金兰从面前若无其事地闪过去,一股浓烈的雪花膏香味也若无其事地闪过去。素梅这时候如梦初醒,跺着脚大骂起来,骚货,狐狸情,都说你是狐狸精转世,你真的要吸童男子的精血,你不做下流事就活不下去吗?金兰在堂屋里站住了,一边捋着她凌乱的烫发一边回敬着素梅,什么下流不下流的?你不下流叙德怎么出来的?素梅说,我是明媒正娶生孩子,光明正大,我敢到街上跟沈庭方x去,你敢吗?你偷男人偷上瘾了,连个半大小伙子也不肯放过,金兰这时候打断了素梅的怒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金兰抬起一条腿往上拉着尼龙丝袜,她说,到底是谁不肯放过谁,问你儿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