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楼下,走进冷风里,随便找了张长凳坐下。
本来昏昏欲睡的凌晨,被简星彻底唤醒。
简星对于他,就像体重秤对于一个要减肥的人。道理我都懂,但能不能别让我直面残酷的
现实。
仅仅几天前,他还对简星大言不惭,振振有词,说他不甘平庸。
现在被现实强行提醒,他只是个平凡渺小的普通人。
甚至比普通人更平凡、更渺小。
父亲的病比想象中严重,多年来身体本就不好,现在是数病并发,手术、单人病房、后续的长期疗养……这个数字只略略一算,便触目惊心。
昭阳是独子,父母一直都希望他回老家安安稳稳地呆着,可他非要出去闯,还要以自己的方式去闯,当年和父亲一场大吵,气得父亲中风住院后,他依然要去闯。
他知道背后不少亲戚都戳着他脊梁骨骂他不孝,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孝,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是不是真的错了。
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标准答案。
可是这个千夫所指的不孝之罪多沉重,他哪敢不怕。
只好尽己所能,为脱不去的罪名将功补过。
多年来,昭阳得到的每一笔片酬绝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他知道,一辈子生活在小县城、为一亩三分地奔波劳碌的父母对“梦想”和“价值”这些东西没有概念,认为“人为什么活着”无需思考,只对最简单粗暴的量化值有概念,那就是能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钱。
那他就把自己所能有的全部给出去。
这堪堪维持了他和父母之间的脆弱平衡。他知道父母爱他,希望他过得好。这种爱很狭隘,狭隘得目的清晰、界限分明,某种意义上又不顾一切,他必须接受。
人出生就跟抽签一样。抽到这个家庭,它这辈子就跟你绑定了。
虽不曾答应,也无从抵赖。
一次突发状况,将昭阳多年来的粉饰太平一戳即破。
昭阳一到家,母亲扑着他哭,亲戚围上来七嘴八舌,话里行间都指摘他这个儿子平日就顾着忙忙忙,忙得老爷子倒下了都不知道。一通说完,都巴巴地看着他,觉得他理所应当能一掷千金,把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当场解决。
昭阳尴尬地私下问母亲家里还有多少存款,母亲当场怔愣地看着他,不出半日,所有亲戚都知道了这事。
这回脊梁骨戳得力透纸背。有人表面光鲜亮丽,名利场上混了7年,在外不知怎么花天酒地,家里一朝出事,居然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还要动用老人家的棺材本。
昭阳懒得解释,懒得争吵。
无数次地想象过,当有一天,他走过红毯,登上颁奖台,在万众瞩目之中接过奖杯和话筒时,他要感谢谁。
也许只能感谢一直坚持、一直不放弃的自己。
更可能,这种想象根本不会实现。
夜风冷峭,一刀刀刮过皮肤。昭阳独自坐在长椅上,双臂枕着膝盖,弓着身,低着头,发丝被掀得一下一下打在脸上,目无焦点地望着地面。
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有人喊,“前辈?”
10秒后,昭阳才茫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