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裹着一条大围巾,戴着精致的帽子,“迈克,”她惊疑不定地打量迈克尔头上的绷带,“你还好吗?”
“我喝醉了,跟人打了一架。”迈克尔拉出一张椅子,用纸擦干净,“请坐,让我找个干净杯子——茶还是咖啡?”
夏莉抱着咖啡的姿势与她哥哥一模一样,“迈克,你不回去住了吗?我听说你好几天没回家了,所以……”
“我只是租住在那里,那不是我家。”迈克尔硬邦邦地说,同时唾弃自己干嘛对一个小姑娘这样讲话,于是放缓语气,尽可能温柔地说,“我的意思是,抱歉,夏莉,我可能不该租你哥哥的房子,这让他不高兴。”
“我以为卡尔戒酒了。”夏莉低声说,“对不起,迈克,我替他向你道歉……原谅他吧,他平时不这样。”
“我建议你带他去看看医生。”迈克尔偷偷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指,“他得了‘退伍士兵综合症’,我有个朋友也有这毛病,天天喝酒,喝完了就大吵大闹,跟他老婆打架……打家里的狗,是的,他甚至殴打那条倒霉的老狗。”
“我求过他很多次了,迈克,”夏莉咬住嘴唇,难堪地红了脸,“他不会去看医生的。我们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战争结束前离开,她没能活着等到哥哥回来。卡尔不光是因为埃玛的事,他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变了……埃玛的死只是加剧了他的……症状。他夜里不敢睡觉,整夜整夜睁着眼睛。他最开始喝酒,就是为了喝醉之后能睡一会儿……有些人说战俘营非常可怕,比地狱还可怕。我认识的一位军官自杀了。有天晚上,我发现卡尔爬到阳台上,喝得醉醺醺的。弗利把他拖回来,他就疯了似的打弗利……还有一次,他坐在那,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女孩害怕地颤抖着,“他用刀胡乱戳自己。”
“你来的这一个月,是卡尔这五年里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我感受得到,我是他的亲妹妹。”夏莉恳求道,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您回去看看他吧,我付给您报酬,可以吗?他拒绝回老房子,也不愿让我搬去他家。我实在没办法了,迈克,您是他唯一的朋友。原谅他吧,迈克,求你了。”
第33章-迈克在这天下午提前一小时下班,
迈克在这天下午提前一小时下班,去昆尼西的房子收拾东西。他已经想清楚了:昆尼西本来一年多前停止酗酒,重新沉湎酒精,肯定是受到刺激。而刺激的源头,不用想,正是他自己。“我他妈就不该来。”迈克尔叼着烟叹气,奥利弗说的没错,他绝对脑子里哪根筋抽搐了,才放着美国的逍遥日子不过,跑到废墟中挣扎的德国,“尽是胡折腾”。
他写了一张纸条,取出两百马克现金。“尊敬的冯?昆尼西先生,”纸条这样写道,“我没计算过金额,但这些钱应该够了。我将行李搬走,从此以后不会再与您见面。祝您身体健康!您真诚的,迈克尔?费恩斯。”
写纸条时迈克尔咨询了弗兰茨先生,弗兰茨先生建议他写得“越正式越好”。两百马克根据汇率,差不多相当于五十美金。希望昆尼西可别把这笔钱当成什么奇怪的“补偿”,迈克尔想起那“四美元六十五美分”,头皮的伤口就一阵刺痛。路过市中心时他停下车,买了只巧克力蛋糕。昆尼西喜欢这种传统的巴伐利亚蛋糕,虽然嘴上不提,可每次都能吃掉一大半。“最后一次,”迈克尔关上车门,“这是最后一次。”
昆尼西所在的工厂最近正准备更换生产线,由摩托转移到汽车制造。那种摩托深受欢迎,利润可观。昆尼西连续加班,估计今天也不例外。迈克尔把车停在石子路边,提着蛋糕,从花盆下摸出钥匙。穆勒太太撇着嘴向他问好,“您去出差了吗?”
“太忙啦,加班。”迈克尔随口应道。
客厅阴沉沉的,深色沙发套,家具上厚重的布料令人感到窒息。迈克尔把蛋糕放到桌上,压着纸条和马克纸币。想了想,他掏出廉价圆珠笔,在纸条上补了一句:“吃剩的蛋糕请放进冰箱,以及,记得不要喝隔夜的咖啡和茶。”
行啦,这样就足够了。远离了刺激源,昆尼西很快就能重振精神。迈克尔上了二楼,先找出护照,塞进提包,然后是衣服,随便扔进箱子。回头再收拾,迈克尔拉开抽屉,拿走笔记本。剩下还有什么……
冰箱里的食物?得了,留给他。新床单?迈克尔看了眼他的床,礼拜六换上新床单那会儿,他可想不到接下来会过得如此悲惨,差点就露宿街头。床单也留给他,或许浅棕色能让他心情开朗起来。迈克尔又打开几只抽屉看了看,确定没有遗落的重要物品后,合上箱子,打开了卧室门。
昆尼西站在门外,穿着黑色大衣,手里攥着那张纸条和两百马克。他可能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迈克尔连着往后倒退几步,“呃,那个,下午好?”
“……”
附近没有花瓶,墙上嵌着一只空画框,昆尼西暴怒之下,说不定会用画框当武器。迈克尔又往后退了退,离那画框远一些,“既然您看了纸条——”
昆尼西目光清明,应该没喝酒。几天不见,他瘦了,脸颊微微凹陷。他盯着迈克尔的脸,然后向上,挪动到绷带,然后向下,死死盯着包和箱子。
“我是要付违约金吗?”迈克尔硬着头皮张嘴,“需要多少?我还带了带点儿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