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迈克尔生硬地说,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穿一天多少钱?”
昆尼西的笑容消失了,眼睛睁得很大,“不需要钱,算是我借你的。”他又努力挤出笑容,替迈克尔把香肠切成漂亮的小三角块。迈克尔吃掉了香肠和那碗汤,然后他找出一枚十芬尼硬币,放到餐桌上的一只青蛙形状的储蓄罐里。
储蓄罐是夏天买的,迈克尔买它,本意是为了逗昆尼西开心。他故意喝昆尼西的咖啡或茶,然后不等昆尼西张嘴,就把早早准备好的芬尼塞进青蛙的嘴巴。十芬尼在储蓄罐中发出轻微的一声响,收拾餐具的昆尼西看了青蛙一眼,灯光下,他的脸变得惨白。
“你怎么了?”他问,“你讨厌我了吗?”
“不,”迈克尔说,“因为你给我切香肠,切香肠就是十芬尼。”
“塞德里茨的妈妈回信了,她已经赶到慕尼黑。”昆尼西说,“她说约翰战后精神一直不正常,她联系了疗养院,会送他去治疗。”
“疗养院”、“治疗”,这个两个词迈克尔听来分外刺耳。那些同性恋者,一旦被纳粹政府发现,就会送去“疗养院”——其实就是集中营。所谓的“治疗”不过是奴役、苦工、鞭打……死亡。成千上万的同性恋死在集中营,他盯着昆尼西,想起那条该死的从未修改过的法律:如果昆尼西真的是同性恋,如果被发现了……会出现什么后果?丢工作?判刑?他的大学生熬过了战争,难道要在和平时期因为这事儿而蹲监狱?
“你到底怎么了?”昆尼西说,好像没了主意,“迈克?你还好吗?”
“我在想,在想你说的的话。”迈克尔说,喉咙里似乎塞满了沙子,“我想——”
“你想知道埃玛的事?”
“不仅仅是埃玛,还有其他的——”
“我是同性恋?”
“闭嘴!”迈克尔猛地站起来,他声音太大了,在客厅里嗡嗡直响。昆尼西吓了一跳,畏缩地往后退了两步——他怕突然爆发的声音,迈克尔早就知道。上帝啊,迈克尔自责地痛骂自己,你这个垃圾,他握住兵籍牌,迈克,冷静,别对他这样……
“不要再提那个词。”迈克尔虚弱地说,“我不想听到那个词——记住,你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永远都不是。”说完,他逃上二楼,并反锁了卧室的房门。
第56章-礼拜六是个好天气。云朵像一大块
礼拜六是个好天气。云朵像一大块一大块棉花,缓缓地在湛蓝的天空中浮游。金色的阳光,真正的金色阳光,洒落大地。迈克尔睁开眼睛,屋子静悄悄的,除了他的呼吸没有任何响动。他下意识摸了下身旁,没有人,一个枕头,枕套上绣着素雅的花。昆尼西挑的,迈克尔阻止他买灰色的那对,又拒绝了红蓝格子,他不得不选这种淡色花朵。“容易脏。”迈克尔还清楚地记得大学生抱怨地嘀咕,红色的嘴唇微微翘起,好像腼腆的微笑。
三楼没人,一楼客厅也没人。昆尼西不在家,大概去加班了,也可能压根不想留在这儿。苏联和西方世界冷战,迈克尔与昆尼西之间也爆发了同样的战争。他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坐在餐桌前发愣。这个礼拜,他把昆尼西锁在门外。“你可真是个混球,”迈克尔自言自语,“你要完蛋啦。”
他开着车出去,漫无目的地闲逛。一群十二三岁的男孩在踢球,迈克尔不是很理解这项运动的趣味,没有多少美国男孩乐于踢足球。昆尼西喜欢足球,他告诉过迈克尔,以前他经常去看慕尼黑一家足球俱乐部的比赛。迈克尔试图教他玩橄榄球,男人的运动,昆尼西却讽刺说,“滚一身泥,真是够男人气概。”
“足球也会滚一身泥,”迈克尔反驳。
“不,足球不必横冲直撞,靠谁的块头大赢球。”昆尼西踢那只皮球,皮球在他的脚尖跳跃,怎么也不会滚落,“……足球是一种具有艺术感的……有脑子的运动。”
一个男孩摔倒了,打了个滚。他的同伴冲上去扶起他,挽起男孩的衣袖检查。那是个金发男孩,灰眼睛,鹰钩鼻。他爬起来,继续和对手争夺足球的控制权。迈克尔看了好一会儿,这个年纪的昆尼西也会和同伴踢球吗?就像这群孩子……不,他不喜欢与同龄人玩耍。讨人嫌的约翰会踢球吗?他会抱着足球去找昆尼西么?把他从湖边的房子拉出来,在阳光下踢球,翻滚……
迈克尔揉揉眼睛,隔着毛衣抚摸兵籍牌。昆尼西,他满脑子都是昆尼西。这本来就不正常,不是吗?他早就知道,只是选择无视。上帝,不,撒旦早就在他内心深处埋下了一枚手雷,昆尼西的出现拉下了引信,将他的理智和信仰炸成碎片——不然他干嘛攒巧克力和咖啡?干嘛给干活勤快的俘虏一点“奖励”?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迈克尔不能只把食物送给同一个人,那个德国国防军少尉……
奥利弗不在,看“麻眼”羡慕的样子,那家伙准是跑出去风流快活。中午的阳光在伊萨尔河的水波间跳跃,年轻的情侣手挽着手,天真幸福的模样让迈克尔羡慕又嫉妒。他看了看时间,没有昆尼西,木偶表演和广场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他打算回去,给昆尼西买个蛋糕。他不该冲昆尼西叫喊,更不该把他锁在门外……必须道歉,迈克尔想,他必须、必须——
“老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