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鲍里森租赁了迈克尔的农场,他在镇上搞了个什么旅游项目,吸引城里的傻瓜来乡下过“西部田园生活”。也多亏如此,迈克尔的房子没有年久失修。威尔是迈克尔的教子,听说迈克尔突然回国,他开车去机场迎接。“人还是得有自己的小孩,”迈克尔说,“你现在几个小孩了?”
“我大女儿都怀孕啦,我快要做爷爷了。”威尔苦笑,“我还没做好准备。”
“哦!上帝呀!”迈克尔惊叹,“在我心里你还是个小男孩呢!”
迈克尔回到他的老房子里居住。兜兜转转五十年,一个圈,原地踏步。迈克尔睡在沙发上,现在可没人管他了,他想怎么喝可乐就怎么喝,想吃汉堡就吃,不想吃就只把汉堡肉拿出来啃啃。他的牙齿非常好,也不需要花镜和助听器。躺在门廊下听听收音机,有个电台每天下午播放老歌曲,有他最心爱的猫王。卡尔?冯?昆尼西那个善妒的坏家伙,连猫王的歌儿都不许迈克尔听!“我不但听,我还要买磁带……”迈克尔冲空荡荡的客厅嘟囔,“我想怎么听就怎么听……”
没有电话,没有。这个“电话”特指从慕尼黑打来的,昆尼西认错道歉的电话。不用想,根据迈克尔对昆尼西的了解,那家伙是说什么都不会认错的。但这件事本来就是昆尼西的错,他居然!他怎么能!
这天下午,迈克尔在午后打了个盹儿。五点钟,他决定给自己弄点吃的。他先打开一罐可乐,愿上帝保佑易拉罐的发明者,迈克尔愿用所有美好的词语来赞美他。这时,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穿过农场,来到迈克尔门前。迈克尔拿着可乐,打量这些小东西的背包,“你们从哪儿来?”
“德国。”一个褐色头发的大学生说道,“我很喜欢看牛仔电影!”
“德国。”迈克尔哼了声,“我讨厌德国。”
“为什么?”几个大学生有点儿惊奇,“为什么呀?”
“因为!”迈克尔打了个嗝儿,“因为——德国人——坏!”
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离开了,显然把他当成了一个胡言乱语的疯老头儿。迈克尔悻悻地从冰箱拿出鸡蛋和牛奶,“坏德国佬,坏蛋,酸菜坛子……”这时电话响了,他扔下鸡蛋跑过去,那边传来一个焦虑的声音,“——迈克叔叔?”
是卡尔,不过是年轻的那个。“别跟我讲德语,”迈克尔嚷嚷,“我是美国人!我不会讲德国话!”
“好啦,好啦,我们讲英语,讲英语可以吧?别生气。”小卡尔说,“听说你回美国了?你在哪?为什么不来我家?”
“我家”,哦,“我家”,真讽刺!迈克尔感到一阵委屈,“我在——我家!不行吗?”
“你在亚利桑那?上帝啊,有人照顾你吗?”
“我好得很,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我还能开拖拉机放牛呢!我不需要人照顾!”
“哎,好,好,我知道你身体挺棒——可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和卡尔舅舅吵架了?你原谅他行不行,你知道的,没有你——”
“哦,原谅他!我不!我为什么要原谅他!你看看,你才和他一家人……我想明白了!全想通了!我凭什么忍气吞声地原谅他,他天天骂我,不许我喝可乐,不许我吃汉堡,不许我和教堂唱诗班的霍斯特先生讲话!我跟我战友打电话,他就阴阳怪气,暗示我花了太多电话费。他仗着自己是大学生,我是农民,就肆无忌惮地欺负我!我受够了!我犯了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我错啦,好的,不原谅他——可你们就是吵架了吧?到底为了什么?埃尔文说他问不出来……”
“是啊,吵架了!他让我滚,我就滚了!我想明白了,真是不行……没结婚,我什么都算不上!傻乎乎地伺候了国王老爷一辈子,等我老了,不中用了,不能给他干活儿了,他就把我赶出门去!”迈克尔越说越激动,“他骂我‘老东西’……你听听!多难听!他还说‘我家’,是啊,那是他的家,不是我的,仆人不配住在他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迈克,迈克,你怎么了?”小卡尔焦急地问,“你在哭吗?我的天哪,我这就过去——”
小卡尔坐夜班飞机,第二天一早赶到农场。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之前他带着妻女过来玩过几次。小夏莉喜欢骑着马驹咯咯笑。迈克尔见到小卡尔疲惫的神色,顿时羞愧起来,“我没哭,”他期期艾艾地让小卡尔坐下,给他倒咖啡,“我就是……年纪大了,唔,有的时候……”
“圣母玛利亚啊,你们到底为啥吵架了?”受迈克尔影响,小卡尔讲英语时不自觉地带点儿南方口音,“埃尔文在照顾舅舅,他说舅舅一声不吭,半个字都不肯说——”
“我,”当着小卡尔的面,迈克尔不敢打开冰箱,里面码着十几罐不健康的碳酸饮料,“我……今年是1995年。”
“对,圣诞节时你不还期待参加世界大战的庆祝活动?”
“我希望他陪我一起去。”
“卡尔舅舅不同意?”
“不是这个问题。”迈克尔长叹一声,“我以前参加活动,见过一些德国的老兵。我知道,战后德国的年轻人不怎么喜欢那些老战士,认为是他们给国家带来了灾难。但从军人的角度来看——唉,反正五十年过去了,再遇到的时候感觉还挺奇怪。我和他们聊天,互相询问是哪个部队的,参加过什么战役……他们很多佩戴着铁十字勋章,很神气,戴在脖子上。他有一枚,可我从没见他戴过,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