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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第1页)

也不晓得二十七那天宋玉妍与他说了什么,但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因为以楚邹这般寡情的性子,是不可能无偿给人提供恩惠的。更何况还是帮一个预谋要杀掉自己的兄弟兼政敌。只是陆梨问楚邹,楚邹不肯说。

不几天被封的泰庆王府里就传出消息,说二皇子侍妾春绿上吊殉情没死成,被府上大夫一把脉,竟是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子了。按说这当口王府被封得像个铁桶,一个侍妾寻死的消息是没意义传进宫里的,可偏偏就越过层层宫墙,传进了同样被封的景仁宫张贵妃耳中。

张贵妃原本是一直死寂的,心如死灰地枯坐了半个月,在听到老二有后时,眼睛里忽然就带上了活的亮光。

先是捻着珠子慢慢自语:&ldo;楚昂……叫他赐死老二之前,先给本宫一碗鸩酒。&rdo;忽然声音就大起来,哆嗦着唇齿近乎是吼:&ldo;子不教母之过,叫他杀了他儿子前,先给本宫赏一碗毒酒,我代老二先死!&rdo;

听站门的太监复述,那天的张贵妃叫郑嬷嬷搀扶着站在院当中。她本性泼辣,彼时亦豁去不管不顾,对着隔墙的皇帝喊:&ldo;那是生下来就被你抱住的孩子,你曾说他四肢武健必当有作为,他为你在裕亲王府幽困时添过热闹,在你进宫继位当晚抱着我哭、为你担惊受怕,更替你征战沙场豁出性命保卫江山!他为何反你,不是被你逼反的吗?这么多年了,你自以为深情不负,可你又都负了些谁?你用何婉真逼伤了孙香宁与你最爱的第四子,又用第四子伤了踏实本分的老大还有我的老二,现如今你又用这个孙香宁留下的遗骨和那个大宫女,逼反了你最器重的儿子们。要我说,要杀都杀了,早晚都会有那一天,倒不如此刻就把小九儿扶上去,也省得再一步步、一个个的折磨……&rdo;

四十一岁的张贵妃,因为头疼犯病,妆容下的眼睛和脸都带着虚肿和颓败。那番话字句铿锵犀利,回荡在红墙琉璃瓦之下,东六宫静得悄无声息。

前头斋宫的诚肃殿里,楚昂正在考问皇九子楚鄎功课,楚鄎笔下的字点了点,忽然就崴去了一边。楚昂察觉,便对小路子吩咐:&ldo;贵妃神智疯乱,嘱咐陈太医去给瞧瞧。&rdo;

小路子弓腰应声&ldo;诶&rdo;出去。楚鄎默了默,兀地扑通一声跪在桌前:&ldo;父皇在上,儿臣恳请父皇饶恕二哥之过,儿臣业已渐长,过了这月,恳请出宫建府自食其力!&rdo;

楚昂容色沉冷,闻言便是受伤,问:&ldo;你也认为朕错了吗?前些时还说要陪父皇终老,现在你也要离开,把朕留在这座宫里孤家寡人。&rdo;

伺候在一旁磨墨的锦秀一惊,连忙跪在地上啜泣道:&ldo;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本该早早去死,不该领旨抚养小九爷。因为一心报答皇上与皇后、贵妃两位娘娘的恩德,唯把小九爷捧在手里心不敢出任何差池,只是臣妾真的不明白,为何这抚养好了抚养坏了,在他们眼里都是一种错。而今小九爷聪慧上进,慈孝仁爱,臣妾去了心也安了。恳请皇上赏旨意,赐臣妾削发为尼,枯灯古佛为皇上与九爷日夜祈福,也断不好叫九爷年岁小小就出宫受苦,臣妾罪感深重,无颜苟活!&rdo;

说着眼眶便又委屈地红了。

陆梨的铜绿上得悄无声息,尚食局宫女每日涮洗也无能发现其诡秘,那食物的毒却是日积月累的,先头毫无征兆,等到累积够了才渐渐现出兆头来。最长不过三年至七载,或神智昏乱失常而死,或苦病拖延而逝,乃是一把看不见的刃,伤人在精髓。锦秀从腊月开始,睡眠与发质便开始变差,尤是最近,楚昂清晨醒起,便总能发现她落在枕边的一两根黯淡发丝。她兀自背着自己叫人炖何首乌,女人的容华易逝,她又何苦这般经营辛苦?

他以为她是因为这半年性命频频受迫,因而日夜萋惶不成寐。总不过是在深宫里依附自己苟活的宫女子,他便淡淡道:&ldo;康妃既尽了责,问心无愧便是。朕并未牵及于你,又何故一番莫名之言?&rdo;

楚鄎扭头看着这一幕,心下便生出纠结。四哥纵有犯上,可有一句他听进了心里,那就是皇子不当与宫妃太过依赖耳。楚鄎也想出宫,出离这个深深的宫闱,想去展望外面的天空和风景。他救锦秀,只是不忍看她死了,可并不想四哥对自己失望。他在这宫里也过得很辛苦。

楚鄎便低头道:&ldo;父皇威仪天下,勤勉为政,受万民景仰,儿臣并非此意。是儿臣贪知外面的世界,愿效仿四哥十岁出宫历练,学以致用,以报效父皇,为父皇分忧。&rdo;

少小男儿,一字一句体贴恳切,听得楚昂心中多为不忍。鎏金壁画下,楚昂板着隽朗的面庞,眼瞧着跟前清俊条长的儿子,便满是怜爱地叹道:&ldo;都是十岁,可你与老四当年不同,他那时的身量却比你要宽展许多。你是中宫皇后留下的遗子,朕对你多有偏爱,这原本情理之中,不应成为你心中的负担。你今时才十岁,老二、老三十五出宫建府,老七虽早但也过了十二,便再陪你父皇二年,等宫外府邸布置妥当再出宫不迟。&rdo;

可宫外的府邸已经是眼下京城里最最好的了,父皇剩着谁都没舍得给,从前年开始就命人往里添置和修缮,连大哥住的裕亲王府都没这么气派。

楚鄎本来想说就这样已经很好,但敛了敛嗓子又吞了回去,双手趴地一伏:&ldo;儿臣谨遵父皇旨意。&rdo;

这之后,那宫外的生活便成了他的祈盼。似遥遥无期却又精确数算着时日,在他近千个心绪困乱挣扎的日子里,殷切等待着一场离开和释放。

也许本来就没有真的想杀楚邝,只不过是用来威慑一下杀鸡儆猴罢。后来的楚昂便决定把老二关去京郊皇陵外头一个荒旧的府邸里,长期幽禁。

楚邝是在二月初八从牢里提出来的,陆梨没有看见人,只听说脸庞憔悴,魁梧的身躯看上去也瘦了不少,但眼睛还是亮的,死寂里隐隐还敛着一抹不羁。

春绿在三天后被送去陪伴,同行的还有小喜子和两个年老的嬷嬷与太监‐‐喜娟依旧留在王府里打理日常。请了旨意进宫来给张贵妃辞行,那时候的张贵妃病在床上,但心神已经安稳下来了。

张贵妃问她:&ldo;你二爷从此怕是难翻身了,从前本宫不爱见你,是因你不会来事,但那天御花园的露馅,原不怪你,露不露馅的太子都早已经做了布置,你不应当因此自寻短见。今儿我就问你一句真心话,愿不愿意陪伴我的邝儿,若是愿意,你这便去陪他,今后一心一意无怨无悔;若是不愿意,日后熬不住了或言语伤他、损他,你便把腹中骨肉去了,我即刻赏你出宫回乡。&rdo;

春绿听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ldo;卑妾没有怨言,愿一生一世不求所得服侍泰庆王左右。唯只家乡的母亲和弟弟,还请娘娘能替我照拂!&rdo;

倒是个柔软重情的好女子。张贵妃闭上眼睛感慨,示意郑嬷嬷把收拾出来的一包体己交与了她。

过仁祥门的时候遇到了皇帝,十六七岁青春单薄,着一袭柳绿袄裙,身段儿也似弱柳扶枝,延颈秀项,肩若削成,屈膝卑微见礼,隐约荷潭旧人面。楚昂看一眼,淡漠掠了过去。并不想再有第二个像那样的女子,命运因自己而太艰难。

出宫的时候顺道拐来看陆梨,她还没有见过陆梨和太子的孩子呢,带来了两条绣工精致的小棉裤,满目贪爱地看着楚忻说:&ldo;当初一辆马车摇摇晃晃,把一群姑娘送进宫,你我每个人心里都做着一个绮丽的梦。那时候以为这宫里多少荣华,可进来了才知道,这荣华只与上人有关,与下人是无缘的。讨梅得了这样的结局,我虽同情,却也知她咎由自取,说不出什么。只是那天的事,是我自己对不起你。&rdo;

说的是上元夜前套陆梨出宫看花灯的话。

陆梨答她说:&ldo;没有谁对不起谁,后宫从来就是这样,谁能真正大义,不算计、不替自己谋划的最终都难逃死路一条。只是各人的立场不同罢了,你要这样说,那我也对不起你。&rdo;

又给了春绿两包助孕安胎、养生解酒的药茶,宽抚道:&ldo;二爷重情,你这样的时刻陪着他,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都不会再怠慢你。有个孩子就是保命的盾牌,这些东西你拿去。&rdo;

春绿并没有怀孕,那不过是楚邹揪着张贵妃的痛点,还有他父皇心中某个久远的愧欠,而设的一个局罢。这些年,他已经把他的父皇看透了。

楚邹帮楚邝,倒也并非是大义。老二这样的角色,是不能流放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野老虎拘成一只猫。让他生儿育女、苦苦憋郁,直到将他一身的锐气,硬生生在柴米油盐、奶水尿布中耗煞为止。

这之后几年的陆梨,一直都不间断的给春绿送过接济,也为着是给楚邹买个好脸,万事不做到太绝。

去了那京郊荒府,日子一定难过,春绿也没客气便接了过来,辞别道:&ldo;我对二爷无所求,只求他这个人在就好。从前他高高在上,总怕他将来又有别人,现今这样无权无势,虽苦些,倒可以守着了。&rdo;说着搭腕一揖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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