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直身子,方才那一身的懒散劲儿一下子无影无踪,眼中光华凌厉,面上挂着笑,却是浮于表面的,没半点温度。
“还慎言?”柳富气势一虚,转瞬功夫又硬气了起来:“整个陈塘我说砸哪儿就砸哪儿!”
虞锦一声轻哂,盯着他的眼睛,“念你年纪小,不懂事,说的这混账话我只当没听到。你回头问问你爹,问问你那教头表叔,问问他们虞家的铺子谁敢动一下。”
柳富听完,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兴许还没自己年纪大,哪来的脸这么说话?他刚要笑,却倏地顿住了。
虞家?
哪个虞家?
他细细瞧了瞧虞锦,只见这姑娘坐得稳如泰山,身上的衣裳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再想到她话里的虞家,心里又是一咯噔。
这位,只怕就是虞五爷那闺女了。
这些日子虞五爷独女回了县里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陈塘人尽皆知。能在京城混出头脸的一方富贾,远不是寻常百姓能惹得起的。
柳富方才的盛气凌人一下子不见了,脸白了些,干笑着拱拱手:“不知是女公爷,还请原谅则个。”
虞锦抬抬下巴,那处空着一张矮凳,示意他:“坐吧。”
柳富迟疑了片刻,坐下了,这凳有些矮,比对面坐着的虞锦平白低了一个头,气势愈发弱三分。
“我与您说个事,这事您必定不知啊!这冯三儿可不是什么好鸟,心黑着呢!他杀了他爹娘兄嫂,还不是一刀捅死的啊,是拿着锄头一下一下砸烂的,尸身都不成样子啊。”
“这事满陈塘的人都知道,县令给判了砍头,上个月就该砍头了,他怎么还活着?我寻思着他必是从牢房里逃出来的。女公爷,这人可不能留啊!指不定哪天发了魔怔,拿把刀就要杀人的!”
虞锦眼皮都没抬一下:“劳你白跑一趟了,这事我知道。”
“您知道?”柳富大讶。
虞锦反问他:“冯三恪被判了死罪的事你知道,怎么就不知道案子要留中延审的事呢?”
“延审?不砍他脑袋啦?”柳富嘴巴张圆。
虞家救下个死囚的事,县里边知道的人不少,可柳富还真不知道。当初几次公堂对薄,村里人每回去都战战兢兢的,三言两语断了人家的一条命,多少有些心虚,哪里敢凑砍头的热闹?
是以冯三恪坐在囚车游街的那日,柳家村一个人都没来,自然也不知道他被虞锦保下的事。柳富不是专挑铺子开张来闹事的,而是今日恰好碰上了。
一口一个砍头砍头的,虞锦眸色更凉,语气却愈发温和:“您也瞧见了,三恪现下是我虞家的大掌柜,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您这么一闹,叫我家生意做不下去,是不是不好?”
屋里的竹笙垂首敛目站着,闻言心中微微一动,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冯三恪入府已半月有余,她打过好几回交道了,听兰鸢也絮叨了好几天。
此人忠厚老实有余,但论起机灵劲,府里边他怕是一个也比不过。想要从商,却不敢想,不敢做,瞻前顾后,将来的能耐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什么前途不可限量,主子在柳富面前这么说,这是专门给他做脸呢。
“他、他怎么能当大掌柜呢!”柳富面庞涨红,往衣裳上蹭了蹭掌心湿汗,不安道:“这样的人竟能当掌柜,他可是杀了四个人……”
虞锦微微一笑:“回去告诉你们村的父老乡亲,这案子仍是疑案,下个月……”
话至此处,虞锦默了一瞬。
她本想说这案子下个月要重审,话到嘴边却觉得这么说不妥,瞧这柳富的模样,想也知道柳家村里正是个什么德行。
先前县令说这案子难办,不光是案子拖得太久,还因为柳家村无一人为冯三恪说句好话,以此来证得冯三恪为人之恶。虞锦对这说法却不太信,怎么说也是在村里住了十几年的,全村竟没一个顾念旧情,想来是私底下串过说法的。
其中有什么隐情尚且不知,若她提一句“案子要重审”,被村里人知道了,怕是不利取证。
这么想着,虞锦话锋一转:“这人是我保下的,保人文契还在县衙放着,你若不信尽管去看。”
柳富还要说话,却被她截断。只见她翘了翘唇角,一副人畜无害的儒雅样:“回去告诉村里的人,谁敢上门闹事,全打断手脚扔去官府。”
柳富一哆嗦,颤颤巍巍站起身,深深揖了一礼以作赔罪,飞快跑走了。
*
半下午,铺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冯三恪靠着桌沿站着,拨|弄着竹篓里的一堆铜板,不知在想什么。
“冯哥?”弥坚小心喊了声。
冯三恪抬眼看他半晌,道了句谢:“今日多亏了你,若不然,我又要给爷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