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洗漱后的程柔嘉窝在床榻上喝了一碗羊奶,手肘被迎枕下的匣子硌得生疼,才注意到那匣子。
打开后有两层,一层整整齐齐放着三排大拇指甲盖大的南珠,流光溢彩,光润耀眼。拨开玄色的丝绒,抽出隔层,便见下面是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和碧玺石,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四枚,夺目异常,一看就知道不是贡品也是西洋来的顶尖货色。
是薛靖谦给她的过年礼物。
东西过于名贵了。
无论是哪个女子,恐怕都想收到这样的好东西来打首饰。
可以她的身份,戴这种东西出去,恐怕太招人眼。
她垂眸笑了笑,撑着身子下了床榻,打开柜子里最里面的箱笼。
成为他的通房不过月余的时间,被赏赐的好东西倒还真不少。最里面的赤金镶翡翠的簪子是初见时他赔给她的,她伸出手,玉指轻轻抚过赤金缠丝手镯、羊脂玉葫芦的戒指、赤金点翠镶猫眼石石榴花的簪子、酒盅大小红宝石花心的牡丹鬓花……
又将今日的匣子放入,略略一算,这些“家当”竟然能在余杭买下好几间铺子了。
薛靖谦真是财大气粗。
她暗暗摇头,只从另外的匣子里挑了朵柔和又不显眼的芙蓉石珠花戴上。
徐妈妈在一旁瞧着暗暗点头:这程娘子心里一向很有数,招人眼的事从来不做,不算世子爷送的那些绝世珍品,光程娘子自己箱笼里的好东西也有不少,却从不见她出门戴。
正是得宠的时候,却稳重又不掐尖好胜,等到世子妃进了门有了孕,说不准很快就能被抬成姨娘了……
纵然曾经在薛皇后闺阁里服侍过,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徐妈妈被指到了程柔嘉身边,自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服侍的主子能脑子清醒不行差踏错牵连一院子的人,对下人们来说,便是最大的好事了。
过了初三,侯府没有了走亲戚回娘家的事情,一些通家之好和王公贵族便都递了帖子想来给侯夫人拜年,侯夫人一看这阵仗,索性就请了戏班子到家里来唱戏,将下帖子的人家邀到了府里玩。
外院和闻樨山房俱是热闹非凡,侯夫人没有派人来叫她,程柔嘉也不去凑这个热闹,免得冲撞了什么贵人外男惹来麻烦。
初二的时候薛靖谦陪着侯夫人回了娘家唐国公府,侯夫人是一家尊长,一年到头很少回娘家,便连着在娘家歇了两天晚上。等到回来了,就马不停蹄地办起了宴席,程柔嘉有两日没见到薛靖谦了,想着他在外院待客一时半刻不会进内院,便穿了斗篷,出门去池姨娘那里坐坐。
红绸和阿舟都被喊去外院拿布匹和炭了,徐妈妈正指使着屋里的小丫鬟收拾箱笼,见状便要陪着去,程柔嘉想到自己要打听的事,便又劝了她在屋里做事,她一个人去也无妨。
徐妈妈想着这会子也没什么人往西府那里走动,这些日子程娘子又常常和池姨娘那边来往,应是没什么要紧的,但还是嘱托道:“在池姨娘那里无碍,娘子若要在外面逛园子,还是从池姨娘那里带个人服侍的好。”
她笑吟吟地应好。
池姨娘刚将一双儿女哄到暖阁去睡觉,见她来了,便笑道:“你倒是来得巧,两个混世魔王刚睡着。”
程柔嘉抿了嘴笑。
“姨娘怎么没去听戏?听说请的是近来有名的高家班呢。”
池姨娘嗐了一声,兴致缺缺:“锣鼓连天的,再把五少爷和六小姐吓得夜里梦魇,多划不来。”说完又看了她一眼,担心她是没被邀去心里不痛快,开解道:“那边都是些鼻孔朝天的正头娘子,咱们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还不若窝在家里吃好喝好,省得去看那些外人的脸色。”
程柔嘉心头微暖。
池姨娘只比她年长十岁左右,两人平日里相处倒并不像长辈与晚辈,反而像是有些惺惺相惜的长姐幼妹。
“我记得,姨娘的父亲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吧?”她笑道。
那日见了池姨娘,她心中实在好奇,回去便向徐妈妈打听了她,后来,又从闲话中的只言片语补齐了全貌。
池姨娘是当今圣人登基那一年入府的。
池家原是侯夫人娘家唐氏的远房亲戚,但唐家这几十年本就没再出什么风华绝代的后生,远房亲戚就更沾不上光了。
池家门户单薄,池父早年中了秀才之后双亲便去世了,靠着给同族同村的人写往来书信赚些银子糊口。池姨娘是家中长女,自幼失恃,继母在她十岁那年入门,对她暗地里很是薄待,家中洗衣做饭挑水的苦活都让她做。
到她长到十八岁时,继母苏氏算了一笔账,觉得还是将她嫁出去更划算,便想将她卖给一个有克妻名声的老富商当媳妇,池姨娘悄悄去打听,才知道那老富商前头的媳妇根本不是被“克死”,而是被活生生折磨死的。
池家门庭低微,家徒四壁,她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傲骨,若只是子虚乌有的克妻,她被继母卖去也不算过分,总归还是有些富贵日子过的。可继母此招,哪里是要的什么聘礼,分明是要卖她的命!
池姨娘无法,只能求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父亲那里。池父与原配到底有几分鹣鲽之情在,一听也怒了,和苏氏争执不下时,便想了法子将池姨娘送到了远房亲戚唐家一个庶房老夫人身边,求她帮女儿寻一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