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宁私下曾问过楚狰,以他的性子,为何偏偏对杨铭这般看护。原先只以为其中有杨令仪的缘故,自从东宫花宴之上被她无意撞破太孙私下对杨令仪的纠缠,她果断舍了这个猜测。
她记得楚狰回她:皇位更迭之际,楚家几位伯爷秉持忠义,坚守旧主,最终皆死于沙场之上。彼时天下尚未平定,局势混沌不清,楚家仅存楚遇勤王一支,朝中奸佞见楚家式微,便妄图趁机褫夺楚家的国公封号,值此危难之时,正是杨弘济老大人以其在朝堂之上的赫赫威望,力排众议保下楚家封号。楚家自此对杨家感恩戴德,亦是楚狰将杨铭视作自家兄弟的缘由之一。
其二……太孙与杨令仪早年也算两厢情愿,怎奈杨老大人性格执拗、心中对先太子的提携之恩念念难忘。自皇上登基之后,杨弘济仍守旧情,行事间不免拂逆圣意,终致龙颜大怒。老大人一怒之下,毅然辞官归隐,使得这对有情人的姻缘路就此横生波折,陷入阴差阳错的境地。
如今,老大人好容易才肯看在东宫颜面重新踏入朝堂。杨令仪出身名门,其身份注定了她绝不可能委身妾室。况且当今太孙妃贤良淑德之名早已传遍宫廷内外,深孚众望,太孙殿下绝无可能为了杨令仪而将太孙妃废除。
都道楚狰每年折返苏州千里奔波为见一眼杨令仪,以解相思之苦,实际却是为他人传递信件甘顶了这个名头。
认下身份后,两人相处自也毫不避讳:“这种暗亏你也肯吃?”
“各取所需,何乐不为?”楚狰说罢猛地将秦君宁拽入怀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紧紧箍着她,势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紧接着他微微低下头,像是惩罚意味,一口咬住了其小巧的耳垂。轻微刺痛与异样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她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抱得更紧……
因着楚狰,秦君宁纵与杨铭常争吵斗嘴,亦只当他如杨凌舟般的弟弟。事发之初,又见杨铭还算良心未泯护她先行,她便决意全力保其周全。
慌不择路间,两人前后闯入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山林野径。
高大茂密的树木在头顶交织成一片墨绿的穹顶,使得本就昏暗的光线愈发幽微难辨。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突然,马匹的前蹄毫无征兆地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还未等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一条色彩艳丽却又透着致命危险的毒蛇,在马蹄下扭曲着身躯,三角形的头颅高高昂起,口中的信子快速吞吐着,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嘶”声。马儿双眼因恐惧而圆睁,浑身的鬃毛都竖了起来,疯狂地尥起蹶子,企图挣脱威胁。杨铭紧紧夹住马腹,双手死死拽住缰绳,试图安抚受惊的马匹。
但此时的马早已失去了理智,在狭窄的山路上左冲右突,杨铭的身体被剧烈地摇晃着,好似一片在狂风中飘摇的树叶。一个颠簸接着一个颠簸,混乱的瞬间,他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双手再也抓不住滑腻的缰绳,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朝着路边的茂密灌木丛直直地坠落下去。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杨铭重重地摔落在地,身体被枯枝和藤蔓缠绕着。当下一阵剧痛从全身各处袭来,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脑袋里嗡嗡作响。马儿则在慌乱中沿着山路狂奔而去,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秦君宁不假思索迅速下马,环顾四周,瞥见地上那仍在吐信示威的毒蛇,几步上前,弯腰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手腕轻抖,树枝精准地插入毒蛇身侧的土地,稍一用力便将其挑飞至远处的草丛之中。
处理完毒蛇,她快步来到杨铭身旁,伸出手欲搀扶起他。杨铭像是惊弓之鸟,在秦君宁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猛地用力甩开,身体顺势向后挪了些许,眼神中满是戒备。
杨铭死死地盯着秦君宁,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她利落杀人的血腥场景,冷酷眼神、果断动作……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声音带着颤抖,杨铭却又强装镇定问道:“杨家可养不出你这般人物,你到底是什么人?”边说边暗自蓄力,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秦君宁敏锐地捕捉到杨铭眼中毫不掩饰的防备,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她心底不禁泛起好笑。瞬间欺身而上,猛地将脸凑近杨铭。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杨铭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
秦君宁故意压低声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杨铭,用一种阴森森的语调调侃:“既对我生了疑心,若是在此丢了性命,你要拿什么提醒旁人?嗯?”
杨铭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心脏猛地一缩,本能地想要向后躲避,却因身体疼痛动弹不得。最后只能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喉咙的干涩与紧张。
短暂惊愕过后,杨铭强自镇定下来,双手迅速在身侧摸索,想要找到一件可以防身的东西。慌乱中,手指触碰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便紧紧地攥在手中,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莫要故弄玄虚,我绝不会任人宰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仍努力表现出强硬的姿态,试图以此来震慑秦君宁。尽管他心里清楚,在她面前,自己眼下而言并无多少胜算。
主厅气氛仿若被浓厚的阴霾笼罩,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雷昊被冷了半个时辰,等待期间,原本的兴师问罪早已演变成一股滔天怒火。晌午之后,因他临时起意视察矿脉,无意听得几个监工聚在一起插科打诨,他这才知晓这些日子顾家背着自己做下诸多恶行。
假借英王号令,号令知府满城搜捕,只为泄私愤?狐假虎威倒是被他们这些商贾使得淋漓尽致。
“顾禛,你莫要佯装不知。顾家四房这般肆意妄为,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觉得我英王府良善好欺,还是你们顾家已全然不将英王殿下放在眼里?”雷昊声音低沉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
姗姗来迟的顾禛却只陪笑,一个挥手,丫鬟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地端着茶盘缓缓步入屋内。茶盘以精美的雕花乌木制成,其上整齐摆放着质地细腻的青花瓷茶盏,茶盏中碧绿茶汤微微荡漾,热气氤氲升腾,这紧张的氛围添上了一抹虚幻的轻纱。而在茶盏之侧,放置着一盘银票,皆是大额,纸张崭新,在屋内明亮的烛光映照下,似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诱惑。
丫鬟轻手轻脚地将茶盘放置在两人中间的雕花梨木桌上,微微屈膝行礼后,悄然退下。
雷昊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盘银票,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快速地勾起一抹充满嘲讽的弧度:“哼,顾禛,你这是何意?以为区区银票就能堵住我的嘴,让我对顾家四房的恶行视而不见?你未免也太小瞧我雷昊了——”
“雷侍卫言重了,顾家最是循规蹈矩,何须堵嘴一说?不过是前几日我家大少爷亲自进京拜见世子,世子感念雷侍卫恪尽职守才命我等转达赏赐。”
片刻之后,雷昊猛地醒悟过来,按照约定,确实到了顾家四房上交应允的新一批开采所得的时节。这次却极为反常,他竟然全程被瞒得死死的,就好像被刻意排除在了这件事情之外。
蒙在鼓里的感觉让雷昊的怒火再次噌噌往上冒,下一刻就要暴起发作。
顾禛却不慌不忙,眼神坦然地直视着雷昊,直言不讳道:“雷侍卫,也不必如此恼怒。毕竟是世子亲口应允的,日后只需您一门心思看管铜矿开采进度就好,至于其他的事情,不需再过问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雷昊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