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只是顺着媭芈的话顺口推理,话一出口,立即悚然而惊,不由得转头去看孟说。
孟说也在一刹那之间明白了过来‐‐如果行刺对象不是楚威王或华容夫人,那么很可能是坐在北侧的太子槐,抑或是令尹昭阳,抑或是其他重臣。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太子槐。
堂内一时沉寂了下来。
如果太子槐是目标的话,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不是目下被屈平列入嫌疑名单中的人了,如各国质子,如魏国使臣惠施,如令尹昭阳,如太子槐。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只有一个,或者该说一方‐‐一心想取代太子槐地位的公子冉。公子冉才十一二岁,年纪还小,没有能力主持行刺这样的大事,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其姊江芈公主,已经死去的华容夫人多半也卷入了其中。
孟说心道:&ldo;如此便能说得通了,难怪那刺客神色沮丧。我开始还以为是因为他被活捉的缘故,又或者他要杀的是大王,却误杀了华容夫人。原来他误杀了雇主。公主她……她难道会不知情么?她在高唐观大殿中当众质问令尹,分明是有意将怀疑的目光引向太子一方。这是一箭双雕的好计,既能为她本人洗脱嫌疑,又能陷太子于不义。她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怎么可能想到刺客要行刺的其实不是大王?还有,适才在王宫中,她命我拷打折磨刺客至死,其实是想借我的手杀人灭口么?&rdo;
一想到此处,孟说登时全身发冷,如坠冰窖,暗道:&ldo;原来……原来她对我说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不过是要利用我。&rdo;
屈平小心翼翼地叫道:&ldo;宫正君!&rdo;孟说道:&ldo;嗯。&rdo;屈平道:&ldo;公主那边,还有公子冉、公子戎,怕是都要派人监视。&rdo;
孟说心道:&ldo;公主是绝不会再有什么异动的,因为我已经答应了她,要为她拷打折磨那刺客。虽然我知道了她是在利用我,但既然我答应了她,我还是要履行诺言。&rdo;一想到不久前花树下的温香软语,原来只是梦一场,心中不免很是酸苦,但还是应道:&ldo;好,我这就去安排。&rdo;
媭芈与江芈颇有交情,想了一想,总觉得以公主性情,不至于做出刺杀太子的事,便特意道:&ldo;公主有嫌疑,全靠唐姑果的口供。但目下唐姑果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又没有实证可以指证公主一方,我们还是暂且不要张扬的好。&rdo;孟说道:&ldo;这是自然。&rdo;
屈盖叹道:&ldo;都怪那刺客强硬,不肯招供,不然一切麻烦都可以省去了。&rdo;
叹息一回,几人就此散去。
09
屈府早为客人们准备好了房间歇息,孟说却没有心思就寝,四下巡查了一遍,径直来见刺客。
屈府中没有牢房之类,那刺客被临时监禁在一间空房里。他只穿着单薄的贴身内衣,光着双脚,戴着连着颈钳的笨重脚镣,倚柱而坐,双手被手拲1反铐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房内、房外各数名卫士看守。
1拲(gong):古代一种铐手戒具,将囚犯双手一上一下束缚住,与桎(禁锢犯人脚的戒具)、梏(锁住犯人脖子的戒具)合称&ldo;三木&rdo;。
虽然还没有经过正式刑讯拷掠,但之前刺客被捕后曾有撞柱自杀的企图,为了防止他咬舌自残‐‐即使不死,也无法问取口供‐‐因而还在纪山上的时候,卫士就已经将他的牙齿一颗颗敲落。他的唇边和鼻下凝固着斑斑血迹,脸庞因挨打和痛楚而扭曲得变了形,头发披散下来,在灯火下看起来像是个狰狞的魔鬼,模样骇人。
孟说走到刺客身边,问道:&ldo;你还是不肯招供么?&rdo;
刺客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扭转头去。卫士庸芮抢上来要打,孟说摆手道:&ldo;算啦,大半夜的,别吵了屈莫敖他们睡觉。&rdo;
出来监房,外面月色如银。孟说回忆起在王宫中与公主花下相对的一幕,心头又惘然起来。
卫士庸芮跟出来问道:&ldo;宫正君还在为那墨者唐姑果烦恼么?我们有墨家巨子之子作为人质,不怕他不回来。&rdo;孟说叹了口气,道:&ldo;不是为他。是适才在王宫中,公主命我派人用严刑折磨刺客,好为华容夫人报仇。&rdo;
庸芮道:&ldo;原来是为这事。虽说屈莫敖有妙计破案,可按照惯例,这刺客本就该送交大司败讯问,宫正君派人拷掠他,既是按律法办事,又可以讨好公主,有什么可烦恼的?&rdo;
孟说道:&ldo;可这里是屈府。你也看见了,屈莫敖是个斯文人,他是绝对不会赞成我对刺客用刑的。&rdo;庸芮笑道:&ldo;这更好办了。&rdo;
孟说道:&ldo;你有办法?&rdo;庸芮道:&ldo;宫正君就不必为这件事烦恼了,下臣自会办得妥妥当当,保管让那刺客生不如死,可又绝不会见血带伤。万一他抵受不住酷刑,招出幕后主使,那咱们就更省事了。&rdo;
孟说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也不便问是什么酷刑,只叮嘱道:&ldo;千万别就此弄死了他。&rdo;庸芮笑道:&ldo;宫正君放心,就算刺客想死,下臣也绝不会让他死。&rdo;
10
次日一早,孟说还未起床,便有卫士敲门禀报,说抓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那人天不亮就在屈府外徘徊不止,不断向墙内窥测,极为可疑。
孟说匆忙穿好衣服,赶来大堂。那男子一身灰色长袍,反缚着双手,被卫士押在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