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林想起往事,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虐杀安凤,已让这个姐夫深深恨上了自己。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平日仗着爹是阳城守备、姐夫是江东刺史,便在这江东纵横无忌。这一次,趁着董尹进京找兵部要帐,说服了阳城预备役长官,准备血洗老爷子的老巢,立个功劳来将功补过——此时的江东官匪一窝,本就无甚军纪可言,这些预备役士兵平日里主要的工作也就是扮作土匪打家劫舍,所以自然不会拒绝刺史小舅子的提议。
本来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谁知近三千人,进了林子就这么没了。往水里扔块石头,还有个噗通声,可这三千人进了林子,就这么没了。龙爷那一伙土匪,好赖还弄了个大鞭炮声出来,这一群装备精良的兵士,怎么悄没声就没了?!
损失了预备役三千,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按规矩来,他姜秀林长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但只要董尹肯帮他,那便什么事都不是了。
“姐夫救命啊……”姜秀林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姐夫,留我这条小命,以后,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我也不再帮姐姐做事,只听你一个人的……姐夫啊,那些你不方便出面的事,靠别人,总不如靠自家人哇……你看这荆城守备朱太松,肥得像猪,做事也像头猪。手握着城防军,竟然被一个张岳打得不敢出城……真真是蠢笨如猪,什么事能交给他呀!”
董尹却并没有在听姜秀林说话。他将脸埋进了手掌间,他的心思飞到了另外一处。那里有个人,再一次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安凤……
他的魂魄如今到了哪里……
他怎么就那么……
他怎么就是那么个滥好人呢?
可是,自己喜爱的,可不就是他纯良的性子?
董尹浑身乏力,挥手令姜秀林退下。他真的是一刻都不想见到这张可恨的脸,然而现在还动他不得,他闯下祸还得帮他擦了屁股。
安凤,你且再等一等……
想起那日,安凤依偎在怀中,狭长的凤眼盛满忧虑。
他说,门外来了好多百姓。
他说,听见到那些孩儿饿得哭,他的心就像被钝刀子慢慢割。
他说,他要开仓放粮。
他说,他愿倾尽家财,请董尹帮助他从外省运进粮食来。
董尹本是不以为然的。天灾啊,不能上报,那怎么办?总不能江东所有官员,都像他安凤一样变卖了家当,养活这些灾民?笑话!即便如此,来年的政绩怎么办?既然只是小小的决堤,来年为什么粮食没有丰收、赋税不能缴足?全体官员倾家荡产,买个来年集体被问责贬斥?
可是他拗不过安凤那水汪汪的眼神,也不忍心告诉他这个世道就是这般。
那便随着他去,就当花钱买他个开心——待这场风波过了,再将那些财物慢慢还给他就是了。
出事前一日,安凤也只是耍耍性子。他那样单纯的人,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给他的是官货,他只是闹脾气,说董尹堂堂四品大员,从其他郡州调些粮来,也不是办不到,为什么要看着百姓挨饿?至于威胁自己把两人的事情捅出去,也就是说说而已。
谁知道,就被姜秀林的人看去了……
其实,姜秀丽和姜秀林早就虎视眈眈,只是缺个机会。这一次,借着安凤这句“将事情捅出去”,便扯起“为董尹好”这面大旗,次日就制造了那出惨祸。若不是早有预谋,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便调离了守备军,引了土匪进城来?
董尹赶到时,两伙土匪已经散了,安凤惨死在阳城守备军手上——阳城守备姜焕诚正是姜秀丽和姜秀林的父亲、董尹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