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拐子平白多得了十两银子,心里自然高兴。然往常英莲在家中那群女孩中,可算得上是个极安静怕事的。自从几年前逃跑被抓将回来狠打一次之后,便被打怕了,再不敢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的,今日却这般主动大胆,着实可疑。
幸好今日那冯渊未曾多想,不然若猜出了他身份,这桩买卖岂不打了水漂,如此想来,拐子心头不觉生出一股恶气。
于是待冯渊走远,他便将英莲拽进了房里,恨恨骂道:“贱蹄子,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供你吃穿,你居然半点儿不晓得知恩图报,还心心念念想离了老子,今儿个还差点坏了老子的好事儿!哼,你给老子记住了,下回你爹我还没开口让你走,你敢再提个走字试试……”说着便举手要往英莲身上打。
英莲因想左右自己这两日就要被卖,此刻也不怕了,索性将脸伸到他跟前,也发了狠道:“爹爹,你要打便打,反正过几日冯公子就来迎我,打坏了人家不要,你就把那三十两银钱全退给人家罢。”
一听要退钱,那拐子当真立即就缩了手,因心里还有别的主意,她脸上着实是不能见伤的,又看这丫头如今分明是变了性子,心想还是早点脱手了的好。
于是又装模作样训了她几句,便去托门子夫妇帮忙看着点儿,自己急急出门去了。
你道他这般急慌慌出门是为何?竟是去寻旁的买主去了。都说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真不假。只这拐子因海棠卖的贱,珠儿也因自己贪杯误事未能卖到好价钱,怕回去不好向婆娘交代,故这会子虽然英莲明明已得了高价,却依旧贪心不足。再加上如今偏又听这冯渊说三日后才来接人,更是遂了他二卖的心思。
他这一路走一路盘算,心想这桩好买卖便只需一个字就能成,就是个“快”。但凡在这两日找到个新买家,能将那丫头迅速脱手,到时他携了银钱偷偷离了这金陵城,也就万事大吉了。且越想越觉得英莲那丫头标致体面,暗下决心这回要价必得三十两才算不亏。
拐子一走,英莲心下更寒。她深知明日薛蟠就会上门来,自然愈发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偏偏那门子林六是个好奇多事的,从那冯渊来就在门口悄悄观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方才又亲眼见拐子离了屋,便几次借故在庭中溜达,偷看英莲动静。
如今见了她这副模样,误以为她是担忧冯家公子才心中懊恼,回屋后便对他媳妇唏嘘了几句,打发林刘氏去看看她,宽慰一二。林刘氏听了门子的话,又加之这几日与英莲相处甚好,忙应了,起身在果盘里抓了一把果子,去了她房里。
英莲正发愁,见了门子媳妇进来,连忙起身迎了她。林刘氏扶她到床上坐下,英莲面如死灰,哎叹了一声,才道:“嫂子可知,我今日这罪孽可满了!”
林刘氏见她脸色着实不好,怜惜道:“妹子何必如此难为自己。你可知,那冯家大公子乃是金陵城一流的公子哥,家世好,本事高。他必待好日期来接你,可知必不是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顶风流人品,素习又最厌恶堂客,如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你只耐得三两日便好,又何必如此忧闷!”
这些话英莲自然是知道的,可她哪里是担心冯渊啊?
当下看着林刘氏,心想自己在这里无人依傍,眼下能仰仗的也不过只有这门子夫妇而已,竟暗暗生出一条险计。
于是双眼垂泪,沉吟了半晌,才看向林刘氏,道:“好嫂子,我何尝不知道这冯家公子是个好人物,怕只怕英莲没这个命能等到他来接我了?”
果然,只见那林刘氏面生疑惑:“妹子为何如此说?”
英莲抚胸,只作一副胸闷气短的样子:“嫂子,你可知我那爹爹出门所为何事?”
林刘氏道:“不知,许是得了钱吃酒去了。”
英莲摇头道:“哪里是吃酒,他是着急寻新买家去了,要趁这两天赶紧把我再卖给别人。”
林刘氏大惊:“天底下竟有这样无耻的事儿!已经卖掉的女儿,哪里还能再卖第二家?到时候两家拉扯起来,你要如何自处才好?”
“嫂子说得正是啊。”英莲点头,涕泪涟涟,哽咽道,“我本就是个苦命的人儿,五岁时便被这拐子拐了去那火坑里,如今好不容易长大被卖了个好人家,却没有这个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