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凤栖殿,却静谧到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殿中跪着的身影虽然看着虚弱病症缠身,但那挺直的脊背却让人感觉他并不脆弱,完全不是那种事事都需要倚靠着叶姝的人。
但终究,叶江知缓缓伏下身体,头紧贴着床沿下的台阶磕了个头,没再起身。
女帝隔着帘帐,看到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影伏低,就像是折去了自己满身傲骨一般。
“陛下,儿臣有罪。”
回应他这句请罪的只有女帝清浅但并不平稳的呼吸声,意识恍惚间,眼眸半阖的女帝听着叶江知清冽干净的嗓音,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与自己的凤君,也就是叶姝的父亲相遇的那一日。
彼时宋家还是寒门清贵,宋家妻主是吏部尚书,奉旨查考场舞弊案的她跨过宋家破旧的门槛,绕去园中假山水,穿过影壁于梨花苑中看到了他,一袭素衣如雪的凤君因为早年家中贫寒因此身子一直孱弱。
苍白清瘦的小郎君几乎与那满枝素雪的梨花融为一体,在对上自己惊艳目光时温柔浅笑。梨花落满头,似是与君共白首。
想来就是那一刻,也只需要那一刻,便足以让她怀念至今。
惊鸿一瞥,莫过于此了。
已逝的母皇说过一句话,早年还是不要遇上过于脱俗的小郎君,否则会用一生去缅怀。
而叶江知与凤君通身的气度,和那清俊温柔的仪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每看到叶江知那张脸,女帝便要自觉恍惚一瞬。
叶江知不是皇室血脉所出,从这个孩子一出生女帝就清楚,之所以揭过此事无非是不在意。
除却凤君,宫中旁人作何事只要不过度有损皇家颜面,她都疲于费心其上。
只是他离世前,却牵着叶江知细瘦到可以和麦秆媲美的手交到自己的手中,祈求着自己庇护这孩子几分。
女帝微阖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是染了点湿气。
她知晓他心善,之所以祈求自己庇护这个同他生得肖似的孩子,无非是怕皇宫帝恩无情莫测,届时若是两人所出的太女失了宠,若是看到叶江知的脸也会想起他来,便也能赦免了。
女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隔着帘帐声音有些模糊,“同朕说说,何罪之有?”
叶江知的头触及寒凉的台阶,他的神情十分地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遭。
“欺君之罪,秽乱皇室之罪。太女殿下年岁尚轻,与此事无关,是儿臣背离《男经》,恬不知耻地引诱殿下。”叶江知双眼紧闭,眉毛紧蹙,努力地咽下不断往上冒的血气,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抽痛的心口,“儿臣同殿下暗通款曲,所有罪责全因儿臣行事不端。”
无论如何,他与叶姝之间的事是断断不能叫朝中清流那群老古板知晓的,若是她们知道了,只怕是会不断上奏逼得连叶姝的皇太女之位都难保。
思及记忆中那般风光霁月的人,光洁的额间已然冒出了淋淋的冷汗,浸湿了紧贴着额头的袖子。但叶江知只是顿了顿,继续道:“儿臣罪不可恕,斗胆请陛下赐死”
叶江知没看到帘账后的女帝眉梢轻挑了一下,听完后,殿中复归于死寂一片,只能听到叶江知愈来愈控制不住因抽痛而格外重的呼吸声。
“赐死?”女帝拂开了帘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乎贴在地面上的身影,“给朕抬起头来。”
自小看着叶江知长大,女帝自然知道这孩子的心性如何,他虽是温柔亲和,但实际上那心中潜藏的傲气可不比宋家那小郎君低。
叶江知徐徐地直起身,抬头面朝女帝的方向,但琥珀色的眸子却微垂不曾直视踏上威严逼人的女帝。
女帝斜倚着,手支起脑袋唇角微微扬起又迅速放下了,不愧是她的太女,连挑后宫雅色的眼光都与她不相上下。
瞧瞧这孩子眉心一点红痕,谁见了不得夸赞一句玉面小菩萨。
早年只一次中秋夜宴,朝中便有不少女官为了家中贵女向她求着让叶江知出降,都被她用身体孱弱的理由给挡了回去。
想到这,女帝不由得心底微叹,她的身体她是知晓情况的,也就在这些时日了。
他日自己离了凤朝,也不知现在的太女能否担当得起此等大任,能否护得住她心心念念的小郎君。
不过现如今看来,江知怕是真的倾慕自己的太女了,连为她请死都能说得这般笃定毫无犹豫。
看到叶江知的脸色愈发惨白了,女帝终于发话了:“起来罢,过来朕床边坐下,朕有些话问你。”
“是。”叶江知站起身时,身形晃了晃,显然是跪得太久了。
离的近了,女帝能够清晰地闻到叶江知身上安神的中草药气息,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阿宁那傻孩子这般属意你,朕若是赐死你,只怕是那孩子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陛下”叶江知听了这话,连忙想要出声再度请罪。
“真当朕不知晓阿宁赠予你的东西不成?”女帝打断了他,让叶江知替自己揉着抽痛的额角,“只是皇室太女同皇子暗通款曲,这于皇家颜面到底不好看”
叶江知本就浅色的唇,无声地抿紧了,但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了,力道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