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看你太累了,不过,&rdo;万世松找到了宽慰老友的办法。&ldo;你还想看什么书?我可以给你去借。&rdo;
&ldo;恐怕用不到了,……我们的一生就是一部读不完的大书。……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rdo;
万世松忽然发现老友睡了,双颊塌陷,须发灰白,毫无生气。这使他心中一冷,惊慌地大声喊叫:&ldo;护士!护士!&rdo;
何文干听到呼叫声,微微睁开惺松的眼睛,&ldo;记住,麻木者沉沦,知耻近乎勇。……&rdo;他急促地喘气,又昏睡了。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深渊,他的床在这黑色波浪中漂荡起来,他搞不清是在上升还是在下沉。他知道自己灯油将尽,迅速地衰竭,生命象雪花在阳光下消溶。
医生和护士都悄悄地围到床边。
何文干终于醒转过来,但目光呆滞,像一个被推入虚无中的人,既没有喊叫,也没有呻吟,然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喃喃的叫喊,并将枯瘦如柴的手举起。
&ldo;老万!你来得多么巧,正好给我送终,……&rdo;
他两眼涌出了泪水。
万世松俯在床前,握住了病人的手。而何文干开始了死亡的过程,起初是两手滑落下去。头在剧烈地左右摆动。医生去摸他的脉搏,护士带着权威的口吻轻声说:
&ldo;准备吧!&rdo;
万世松站立起来,惊视着濒临死亡的老友眼里闪耀出一星火花:
&ldo;记住!何文干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地层深处,&ldo;把我的骨灰带到翠微峰下,安放在罗自勉的旁边。……记住,……&rdo;
何文干好像挤干了最后一滴生命的浆液,闭上了眼睛,只是他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医生又去摸病人的脉搏,他向护士作了个手势。
一张洁白的床单蒙在了整个床上。
&ldo;安息吧,永远地安息吧。……&rdo;万世松不知这声音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也不知是听到的还是想到的。
三、何处是归程?
火化了亡友,万世松带着骨灰盒又回到宁都,这是他参加组织并举行起义的地方。他北望高耸云天的翠微峰,那是埋葬罗自勉老人的地方。
上午10时的秋阳,给群山环抱中的高峰抹上一层温暖的枯黄情调,他伫立峰前,久久不动,像石化了一般,他丧失了时空的概念,仿佛站在宇宙的长河之岸,看浪涛澎湃。人类的历史,难道真像墓中老人所说:只不过浪花中的一点泡沫吗?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繁星万点纷纷飘落,犹如桃李之缤纷,礼花之飞散。瞬息间照亮人生旅途上的每块石子和小草,一切田野、村庄、山岳、森林都呈现出悲壮苍凉的色彩。一切震烁古今的人生之谜从心灵渊底纷纷跃出。一切功过是非休戚荣辱生离死别,在这里,都淡化了,溶进了一曲徐缓博大远播天涯的古老的悲歌。
万世松站在亡友墓前,忽然想道:那些参加气壮山河的长征,在湘江两岸浴血苦战的英雄们在哪里?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彭德怀、林彪、博古、李德、洛甫,……他们经历了多么漫长、多么复杂、多么令人震惊的生活历程和心理历程?一次接一次的斗争、批判、站起、推倒、再站起、再推倒,……这是多么轰轰烈烈而又极为痛苦的人生?他们每个人的归宿里,包涵着多么丰富多么严酷的教训啊?
万世松长长地吁了口气:&ldo;我的归程在哪里?&rdo;
他不记得是谁说的了:世界,既不像歌颂的那样好,也不像诅咒的那样坏。
后记
(一)
问:当一部作品问世后,读者总有很多问题想问,作者总有许多话要说……
答:我先发个无需声明的声明吧。《湘江之战》是一部小说,小说需要虚构,小说需要揭示人物的内心,小说也要对历史对人物进行。分析褒贬……所以凡和&ldo;湘江之战&rdo;有关的健在的首长一概不在小说之内。
(二)
问:我认为您这部作品比前一部大作(《皖南事变》)的写法有所不同,运用了高视角和超时空方法,意气纵横。任笔挥洒,无限制地拉大了历史纵深,扩展了艺术空间,你能不能在这方面谈一谈。
答:先说高视角。这是题材本身使你产生了这种感觉。因为过去写领袖人物,总是跪看写,仰着看,望之弥高。除了歌功颂德之外,不敢透视他们复杂的心灵,更不敢揭示他们内心深层的奥秘和瑕疵,只能写他们的崇高、伟大,不取写他们的过失和卑微。《皖南事变》虽然写了项英、叶挺等中共高级将领却还不是最高层的人物。《湘江之战》却是写了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叱咤风云的一代精英,而他们既是伟大的,同时又是带着各种历史局限和性格缺陷的大功大是、大过大非的人物。
作家真正的上帝是自己的艺术良心。作家最可贵的品格和素质就是用自已独特的眼晴看世界,用自己的头脑去思索人生,言别人之未言,想他人之未想。人云亦云是可悲的,没有独到见解的作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ldo;指点山,激扬文字&rdo;,作家绝不膜拜任何人。就像医生对他的病人,在他的手术刀下对肿瘤患者一视同仁,他并不觉得总统的肿瘤比平民的肿瘤更高贵;任何伟大人物都是作家笔下的艺术对象,像雕塑家那样。从玉皇到小鬼,都用同样的木料泥巴刀刻手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