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溃烂在内里的伤口,别人看不见,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份清晰的痛楚,无数个夜晚,疼痛将他的意识折磨得近乎涣散。
但天将亮之际,他又强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撑起了濒死的南诏王朝。
我没告诉罗厉的是,我其实同他一样,早已病入膏肓。
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得忍受五脏六腑被体内虫蛊噬咬的痛苦。
母亲在我第一次违背她的命令,没有杀死罗寒时,对我说:&ldo;沈月卿,你若不想他死,就替他受了这份罪。&rdo;
母亲是苗疆女子,容貌极美,尤为擅长制蛊和练毒。她一生呵护我的胞弟莫修,绝不让他的双手沾上一点血迹,千方百计让他坐上西凉国师的尊贵位置,受万人敬仰膜拜。
我却早早地学会了杀人,还要学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只为沈家和主公卖命。
我本以为我的一生,也就那么过去了。
直到师父去世那天。
他死的时候,仍是面带微笑的。
&ldo;月卿,师父知道罗渊是你杀的,小流也是你杀的,还有罗寒的毒……不过师父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rdo;
&ldo;你只是一个贪吃爱财的小鬼,哪有那么多心思,师父知道,都知道的。&rdo;
&ldo;你放心,师父很快就要死了,你的那些事,会和师父一起入土为安,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去过自己的人生。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你真的会快乐吗,月卿?&rdo;
师父没等到我的答案便闭上眼睛,溘然长逝。他俊美的容颜也因为耗费内力保住了碧池的命而在一天之内老去。
师父的死令我十分困惑,后知后觉,又十分难过。
在当我查出师父真正的死因之后,我竟不知这仇是该报还是不该报。
师父那样武功已经独步天下的高人,怎么会只是因为救人而耗尽所有心力?我们承受不了消骨潭的冷水,他还不能承受吗?
原来师父生生受了我母亲的断脉三掌,又强行替我消去了体内的大半虫蛊,早已耗尽心力,却又碰上碧池不知死活去了消骨潭这种事,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我震怒地去找母亲质问此事,母亲却不以为然:&ldo;碧连那自不量力的东西,妄想以一己之力,平息两国之间的恩怨,他简直是痴人做梦!&rdo;
我平生第一次对母亲出言不敬:&ldo;沈离星,你才是痴人做梦。&rdo;
母亲渴求战争,个人意志凌驾于苍生万物之上。
她是真的为了西凉,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她自己应该也明白。
不止我,连从小倍受呵护的莫修也只是一枚棋子。
但莫修还是活得比我自在多了。
有人与他立黄昏,有人问他酒可温。
他地位尊贵,从没吃过一点亏。
也没有尝到过痛苦和败北的滋味。
莫修不止一次想带我回去西凉,我却一点也不想回去。
我告诉他,我在南诏过得很好,不必挂念我。
我真的过得好吗?
……我也不知道。
我总是用大量无聊又繁琐的琐事来充斥自己孤寂的时间,计算着金钱与人心的距离,并乐此不疲。
似乎在看到平常人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时,我才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他们都是平凡的人,身上无一处不是弱点。
有时候看他们毕恭毕敬地从我身边走过,我都在思考,我能不能在一瞬间将他们全部杀死――当然了,思考归思考,我从来没有出手过。
不当杀手很多年,我放下了剑,打起了算盘拿起了账本。
甚至开始研究起女人用的口脂。
那嫣红的颜色,像极了人在脖子被割断时缓缓流出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