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血腥
夜风起,吹起烟尘模糊双眼。
他立在风里,自始至终仅出手一次,杀一人,斩一颗头颅。
云意却在落寞的夕阳里望见一尊杀神,所到之处,无人可挡;他遇神杀神,遇父噬父。
她从未认清他。
杀声灭,栈道上的人将尸体爹成小山,泼一层火油,烧得轰轰烈烈。
陆晋收起斩马刀,吩咐“车夫”,“府里缺只圆凳,捡起来,只当是下面人孝敬他。”
车夫将人头拎起来,那人虽死不能瞑目,硕大的眼球还保持着刀落时的惊诧,怪异外凸好似一只破损的铜铃。然而脸上一滴血也未沾,脖下伤口整齐利落,倒过来能看清陡然收缩的血管,以及白森森被斩碎的颈骨。
云意捂住嘴,攥紧了曲鹤鸣的衣袖,一声不吭。
但陆晋的眼风扫过,曲鹤鸣即刻让开身子,毫不犹豫。留下她,仿佛是孤身一人,在大漠孤烟里对上陆晋这样一个杀红眼的狂人。
“过来——”他招手。
“我…………”她害怕,退不敢退,进也没胆。
不过陆晋的话从来不必说第二遍,自有曲鹤鸣从身后推她一把,乱了重心,她好似投怀送抱,一头扎进男人胸膛。
她倚着他,闻到一股血与汗交叠的气息,像是启封一坛烈酒,熏得人莫名兴奋。
“怕什么?”他歪着嘴角,短短一瞬已从肃杀换回宠溺。
“怕你……”
“好人也怕坏人也怕,世上还有谁是你不害怕的?”
她捏着他胸前染了血的衣襟,漆黑如夜的眼睛里攒一层晶莹水光,她是水中月镜中花,是琉璃碎梦,再是刚硬的心,也注满秦淮旖情。
“那……二爷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眸色深沉,粗粝的手指在她纤细柔嫩的脖颈上缓慢滑动,思量她如此脆弱,只需他一点点力,就能在最后一抹晚霞消散前将她捏碎,但再看她眼中秋水横波,又能读到坚忍、沉静、不屈。
女人的美好兴许就在此处。
他笑一笑,捏起她下颌说:“自己猜。”
“我笨得很。”
“笨还知道要留在枫桥镇?”他越是不拆穿,她越觉得危险。
“那个……我听说枫桥镇上风景好,嗯,对,风景好……”
陆晋懒得听她胡扯,自腋下提起她,物件一样搁在桌上。拿起刀,转身就走。“子通,你留下来看住她。岳翎与我同去,时辰不早,不可再行耽搁。”车夫一言不发,跟着陆晋向外去。
陆晋至棚外再回头看她一眼,与曲鹤鸣说道:“她脚好了,让她自己走。”
曲鹤鸣心里踌躇,二爷的醋劲不是一般二般啊。
得了令,他站在一旁冷眼相待,压根不想与她多待。
云意扶着桌角,原打算自己慢慢下来,一个不小心抓了满手鲜血,那血似乎还带着温度,叫嚣着烫她掌心。
这一下,先前人头落地鲜血淋漓的画面闪回眼帘,她闭上眼,却看得更加清晰。胃中翻滚,她忍受不得,赶忙跳下桌往外冲上几步,抱着茶棚立柱搜肠刮肚地吐。
早晨喝的粥,马车上进的玫瑰香饼,一个个都跑出喉咙。
更没有什么仪态可言,她涨红了脸,眼泪鼻涕都被呛出来,连整洁都谈不上。好在身边也就剩曲鹤鸣一个,他恨她恨到骨子里,再添一分厌恶也无所谓。
天黑了,月亮换走了太阳。她以为谁都看不见,双臂紧紧抱着棚柱,侧脸紧贴粗糙的圆木,从先前的压抑、克制,最终变为撕心离肺的嚎啕。
曲鹤鸣就在身后注视,看着她弯下腰、站不稳,哭得浑身颤抖,涕泪横流。
终于他等得不耐烦,握住她手臂将整个人都提起来。同时亦诧异,不知她几时瘦成这副模样,纤纤弱弱剩一把骨头,风大一点就能吹散。
“二爷早走了,你矫情给谁看呢你!”
“用不着你管!”云意被他拖着,又走回棚内,她腹中酸水上反,呛得喉咙一阵重咳。她弯着腰,身体弓得像一只小虾。看得曲鹤鸣也担忧,“喂,你他妈要死别死这儿,回头让我怎么交差。”
云意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抽出帕子来擦干净脸,挑了挑眉,讥诮道:“我就是想死,要你多管闲事?”
他冷冷道:“一点屁事要死要活。昨儿是谁跟我说,做人做事愿赌服输,丢了性命只怪自己。你眼下是干什么?哭哭啼啼怨谁?怨老天还是你那横征暴敛昏庸无能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