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杀了个楚人?”有人凑过来问。
“可不是么?那个独子看上了人家的马车,人家不卖便强行占为己有,人家的随从上来辩礼,他就拔刀把人给杀了。”另外一个身着灰色夹袄的男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客栈外的人群越聚越多,众人强烈的好奇心冲淡了他们对严酷刑法的畏惧,推推搡搡地想要挤进去亲眼目睹一下现场。
急雨般的马蹄声传来,一阵长长的马嘶过后,一辆轺车在客栈门外停下来,车夫跳下马车,将长凳放好,扶着身着白衣的苏珏下了轺车。
“墨法有令:禁止无所事事聚众看热闹,诸位都将刑法当耳旁风么?!”
廷尉翟刑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呵斥道,他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轺车旁,目光平淡地看着拥在客栈门前的墨人沉默不语的白衣相国,心底莫名地犯怵,短短四个月收拾了墨国四大贵族,这位看似弱不禁风温润儒雅的相国的手段是可想而知了,他不想在他手下做事的时候出岔子。
原本闹哄哄的墨人一瞬间安静下来,众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怔愣,呼出的热气在干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
“还不快退开!”廷尉呵斥。
“翟大人,你似乎忘了我们墨法对触犯该条规定后的处罚。”苏珏淡淡的声音传来,他一面向渭风客栈内走,一面说道。
墨人哗然,他们纷纷跪下来求饶道:“相国大人,饶了我们吧,小人一时间忘了墨法,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苏珏停了脚步,眼底闪过一丝波澜,他闭了闭眼眸,袖中的手紧握,他的声音很轻:“规则法律的制定就是用来约束你们的行为,饶过你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那还要法令何用?”说完,留下跪倒在地的墨人抬步向客栈内走去。
客栈内,两名士卒押着一为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那公子仍是一副骄横野蛮状。不断地挣扎高声道:“尔等速速放开吾,不然要你们好看?!尔等知道我父亲是何人么?!知道我舅舅是何人么?”
“不知黎公子打算怎么要我好看?”苏珏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问。
寒冬腊月,那位眉眼温雅的相国披着件白狐裘衣,带着淡淡的笑意长身玉立在客栈内,如此温润的公子却让黎玉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他眼神闪烁,梗着脖子道:“难不成相国大人要杀了我治罪么?我舅舅乃墨国主公,你敢对主公大不敬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苏珏挑了挑眉反问。
“昭文!你若是敢杀了我,我爹爹定会让你不得好死!你害的我墨国血流成河,我千千万万的墨人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不得好死!”黎玉吼骂道。
苏珏不去理会他,转头问廷尉道:“他偷盗了何人之车?杀了何人?细细说来。”
“诺。”廷尉拱了拱手道:“今日楚商吕不韦于渭风客栈入住,黎公子见到楚人吕不韦所乘轺车华美绝伦,便提出用二两黄金买车,吕不韦不愿,黎公子带人强抢轺车,遭到吕不韦随从百里和阻拦,黎公子怒极拔剑刺死了百里和。”
廷尉说话的当儿,两名士卒带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来至苏珏面前。
“你是吕不韦?”苏珏看向白衣男子问。
“正是草民。”吕不韦头发有些凌乱,他拱手向苏珏行礼道:“被这位杀死的男子乃草民随从。”
苏珏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黎玉道:“黎公子,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之事,昭文只是依法办事而已。”
“昭文!你不得好死!我要是死了定会变成恶鬼向你索命,你杀了我们多少墨人?你会遭天谴的!”黎玉瞪着猩红的眼眸看着他,咬牙诅咒道:“我父亲定会让你五马分尸,不得好死的!”
“黎公子,省些气力走黄泉路吧,昭文从不信神鬼报应一说。”苏珏淡淡道。
两位士卒架着像困兽般剧烈挣扎着的黎玉出了渭风客栈,吕不韦对苏珏跪了下来行礼道:“草民谢过相国。”
苏珏别过身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依法行事而已,在墨国做完买卖后便速速离去,若触犯了我墨法令,我照样处罚。”
“草民谨记相国教诲。”吕不韦对着苏珏行大礼道。
苏珏不再看他,转身离开渭风客栈。
中大夫令独子黎玉被腰斩于市,聚众看热闹的墨人被发配北疆修筑长城,十二月突如其来的杀戮让原本氛围活络一些的墨国又变得沉闷压抑起来,寒天雪地,北风怒号着撕碎雪花片,纷纷扬扬洒落,将墨国雕饰成一片冰清玉洁的国度。
黎漠已经收到十多份要求杀掉相国昭文的密函了,自己的亲弟弟黎奚不堪忍受丧子之痛长病不起,他强撑病体给黎漠血书一封:“主公不杀昭文,吾死不瞑目。”
蜡烛的光明灭摇曳地照在黎漠的脸庞,他那如鹰目一般的眼眸仿佛沉着块黑玉,凝重肃杀,黎漠一声不响地将那些密函丢进火盆中,帛纸卷曲着化为灰烬,他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低声道:“只要吾还活在这世上定会护你周全,我的相国啊,你为何不能明白吾对你的心?你的心里装着怎样一位人呢?”
相国府内,剧烈的咳嗽声从卧室中传了出来,曲云扶着苏珏,一脸担忧地轻拍他的背,苏珏直起身子靠在曲云身上闭眸缓了缓,轻声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