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搂着黛玉,好不容易才听完这父子俩讲完了前因后果,又觑这父子俩的神色皆是满不在乎,想来已经料理妥帖,便松了一口气,丢开不提。只黛玉心里到底还念着宝玉是自己表哥,只又加了句,道:“宝玉表哥没事吧?”
林珩瞧了瞧黛玉,这妹妹原是心思细腻,又很是厚道,便大手一挥,安慰道:“妹妹尽管放心,我可是亲眼瞧着的,绝没有伤到筋骨的。那贾宝玉可是政老爷的亲生子,虽不争气,但那政老爷如何能真的狠下心来,下手到底是有分寸的,不会有大事。若是景兄弟出手的话,想来是非死即伤。”
林如海听到此处,有些责怪地瞧了林珩一眼,林珩这才想起自己兴过头了,如何能在黛玉面前提起景炜皓,幸亏并没有提到名讳,忙讪讪打岔过,所幸的是京城姓景人家也不少,不独一个。黛玉听自己哥哥如此说,便撂手不提,只靠在贾敏的怀里。
林如海略微思忖了一番,他虽行君子之事,但并非任人算计之辈,岂有不回礼的道理。林如海手捻着须尾,便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方朝贾敏细细地叮嘱一番:“明儿可别忘了找人打听打听那宝哥儿的情况,若是伤得严重了,就派人送上伤药,咱们家无需在这上头小气。再另叫人带了口信去,只说咱们心底过意不去,必定竭力替宝玉寻得一名大儒,又或许我们花些力气打点一番力气好让宝玉进国子学,了却这段事由,又全了亲戚情分。”
黛玉听着自己爹爹这番话便有怔住,她本是一个聪慧女子,随即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林珩更是不住地点头,果然他还需好好跟着父亲学学,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可谓是愈老弥辣。父亲这一棋真是高招,招招往贾宝玉的痛脚上踩!外人知道了也得赞一声林家厚道,这荣国府可就越发没了体面。
贾敏轻轻抚了抚鬓发,双唇轻抿,便绽开了一抹笑颜。她和如海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如何不明白夫君的意思,只点了点头。
暂且不说林家如何。此时,贾母正兴致极高地与薛姨妈细细讲着宫里的规矩,见薛姨妈面上格外恭谨,面上便隐隐带着些得意神色。
突然,院子便闹腾起来,只听到了一片兵荒马乱的动静,不等贾母有些恼怒,打发琥珀去问,就听到了一极其刺耳的叫声:“老太太,您快去救救宝二爷吧,老爷要把宝二爷活活打死啊!”
话音未落,只見外头一个小廝半滚半爬得跑进來,上气不接下气,见了贾母如同见了玉皇大帝般,连忙跪下道,想来跑得急了,说话就有些喘气:“老。。。老。。。老祖宗,老爷正在书房里打二爷呢!”
王夫人听闻此言,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几乎摇摇欲坠,面上也没了血色。那些原本坐着的妯娌们面面相觑,也不说话。探春与李纨很是机灵,赶紧上前齐齐扶住王夫人。贾母闻听,便焦急万分,忙拿起檀香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指着小厮道:“你还不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连忙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方才细细说来,将书房里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语速又急又快,但字字清楚,尤其点出了林如海说的那几句话。屋子里几个有见识已经分出府去的妯娌们眉头早早就皱了起来,面上也不是很好看,此等污言秽语如何能在内院说得,便不动声色的揽住自己的女儿或者是侄女,免得脏了姑娘们的耳朵。贾母此时哪里顾得了其它,只气狠狠的对鸳鸯道:“我老婆子去看看!看他还敢打我的宝玉不成!”
鸳鸯可是贾母的心腹,知道贾宝玉乃是贾母心尖子,急忙忙的拿起披风,琥珀早掀起帘子,叫院子里的婆子抬出软轿,王夫人也披着灰鼠披,脸上还垂着泪,手上还拿帕拭着泪,可脚下动作并不慢,一时间顾不得其他,更来不及禀明告退,便踏出了花厅,忙抄着最近的甬道,心急火焚地赶去贾政的书房,更不管那泥土因雪水融化而变得泥泞,只苦了探春和李纨,她们二人哪里敢不紧紧跟上,后面更是跟着一干丫头婆子,那声势极大。
王夫人刚赶到外书房门外就听到宝玉的哭喊,心里更是疼得厉害,一片慈母心肠让王夫人无法思考其他,更是摒弃了素日里的大家风范,只一面捂着自己的心口一面便抬脚进去,却见贾政涨红着一张脸拿着藤条狠狠地抽打宝玉,那面色竟分不清是因为气恼还是用力责打宝玉的缘故。藤条甩出的声音隐约可闻,可见其力道之大,王夫人又见地上丢着一把断了的戒尺,再细瞧宝玉,那藕荷色衣衫已经见了血,格外刺眼。王夫人忙挣脱开探春和李纨,奋力扑到宝玉身上,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儿子,慌乱中还挨了几下,王夫人哪里还顾得上疼,只哭得撕心裂肺,哭喊道:“老爷,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罢!”说罢,又急急的双手颤抖的捧着宝玉的脸,看着宝玉今早还红润的脸蛋上已经变得苍白无血色,那脸上几道深红出血的藤痕几乎让王夫人觉得天昏地暗,再度晕厥,一行哭一行用力地拍胸口:“老爷,我年纪这么大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倘若珠儿还在,我怎么也不管着,宝玉任凭你打去,可如今我就剩下这一个不成器的东西,这竟是活活地割下我的心头肉啊。可怜我的宝玉啊!为了几句不成东西的就打成了这样。你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你叫为娘怎么活啊!”
贾政看着晕倒在王夫人怀里的宝玉,又想起了死去的珠儿,只觉得心口酸痛难忍,这藤条如何也再也举不起来,只得扔到一边。不等贾政开口,贾母已经怒气冲冲地进来,看着被王夫人抱着的宝玉,心疼万分,直接指着贾政骂道:“这大过年的你是非得闹得人仰马翻才甘心不是,真是越发长进出息了。哪里有没过完年就打孩子的,况且宝玉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就能因为了个外人的说词就打得这么狠?”说罢,贾母还不忘瞪贾政几眼。
贾政素来端方,哪里敢顶撞贾母,见母亲气得很了,连气势都短了几分,只得道:“我今日才知道他一年没去几次学里,写个文章都能错字连篇,他都多大了,竟连四书的论语都没读完!真正让我无地自容。”
贾母狠狠拍了旁边的案几,道:“我不管什么论语不论语的,在年里就不该打!宝玉他身子弱,平日多在家里休息调养,又有何妨,再说咱们家难道还少几本书给他看不成?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就这么狠心!竟是先作践起自己的儿子来。”
原跟着贾母过来的邢夫人和王熙凤一干人并没有进书房,这可不合规矩。只是书房里一声高过一声,可不是都听着这话了,邢夫人王熙凤婆媳俩都不由地瞧了对方一眼,撇撇嘴,满是不屑,只是不出声罢了。惟独那李纨早先便听着王夫人话里提及亡夫,心中酸痛难忍,早已泪流满面,却也只敢站在一边拭泪不出声儿。
贾政垂着手站在一边,此时心气已经过了,又见宝玉如此情状,也知道自己打的狠了,自然懊恼极了,又被贾母再这么一说,亦无话可说。
贾母也不看贾政一眼,只叫那些小厮先把宝玉抬上她的软轿,送往她的里间去,再拿自己的名帖去请太医来。王夫人忙哭哭啼啼跟着去了。等人散了些,贾母方语重心长的对贾政说:“你也太心急了些,宝玉平素如何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还不知道,别乱听外面人胡囔几句,就什么也不顾地打下去,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万一打坏了,你岂不是心疼!至于原先那事情就算了罢,当我没说过。只是林如海那厮也太过分了,竟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真正可恨!”
贾政此时已经没有什么主意,只得胡乱地应着,低声作小地送贾母出外书房。
且不说那王夫人那边如何忙乱,又如何请医问药的。被留在了花厅里的那些妯娌们不等贾母回来略微喘口气,便纷纷请辞家去。贾母如今心思全在宝玉身上,因而只让林之孝家的将这些亲戚们送出门去。
贾政羞愧万分,并不愿出门。王夫人生怕丫鬟们伺候不精心,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几块青紫,索性日夜守着宝玉,好仔细照看。贾母就宝玉这个心头肉,一日都得问上十几回,整天都在里屋里肉啊心肝啊的叫着,连饭也吃得极少,外头的事情更是没有这个精神打理,一概不管,只便宜了贾赦和邢夫人主持后面的年酒,总算有了几分正经袭爵,一家之主的作派。
次日,林忠家的得了令,早早叫人守在贾府的外面,又怕误了主子的事情,又叫了她家的小子林英一并守在荣国府附近。林英只瞧着太医院的人被荣国府管事匆匆忙忙带进府里,而荣国府那些看门的小厮们虽站着,却等人进去了不屑地弯了弯嘴角。其中有一个领子上有青花暗扣的小厮摸着新帽子,脸上还带着不耐烦,大摇大摆地坐在一边的馄饨摊子上,卷了卷袖子,两脚跷在另一个板凳上,十足得大爷模样,满脸晦气地啐了口,随即大大咧咧地道:“真真是倒了大霉!那宝二爷一挨打,我们就跟着吃挂落!”
那些喜欢听小道消息的呼啦地全都一下子端着碗过来,纷纷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小厮,有的嘴边的西里呼噜的吸着面条,林英也混在其中,端着一碗大馄饨,等着那小厮的下文。
小厮先是叹了一声气,然后才活灵活现的把昨天的事情再描述的一遍,说得唾沫横飞,还不时地在里面加了几句,边说边摇头晃脑,又瞧着周围的人都注意着他,十分得意,嘴上就更没什么把门了,比划着道:“你们知道论语是什么吗?那是才上学的小子都懂得东西,咱们这个精贵的宝二爷却连论语都不熟,这叫什么个事情”“还有听说那贾府家学男风甚深,想必比人家正儿八经的南风院也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这男人比女儿来说是不是感觉更好些。”“啧啧,那满篇的字错了大约五成,比后街那个写字谋生的秀才还不如呢。”“老爷才抽二十来下,那宝二爷就疼得哭爹喊娘,嘴里还叫着丫鬟的名字。这还算了,我要是挨打也疼。可咱们这位爷身子也忒娇弱些,这就扛不住晕了过去。”“你们没瞧见那素日端庄的太太王夫人那哭得真是一把泪一把鼻涕”“这些不算奇闻,还有更好笑的呢,老太君放了话说宝二爷家学可以不上”“这回王太医说宝二爷得卧床两月,果然娇贵万分。”等等言语,说得那个眉飞色舞,起劲万分。
那些小门小户的老百姓就爱听这些高门大户的八卦谣传打发时间,好不容易小厮讲完后,那个真正叫个兴奋,大家忙又端着碗聚在一起,不忘再加上自己的点评,竟是出了十来个版本,比说书的还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