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那手放了他。他已被吓破胆,双腿发软,眼瞳缩成豆大。他颤抖着抬起手,触上喉咙,指尖下一片湿润,张了张嘴,口中吐不出一个字,却在不住地吐血。水鬼冰凉的手撰住他脚踝,把人拖下水,脖颈中喷涌而出的血在水下散成一片红雾。夜色重归寂静。第二日,池中多出一具浮尸。芒种已至,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这是吕云川跟着吕宁来到山上的第四个年头。吕云川禀赋惊人,加之他于修道之事甚为刻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曾有懈怠,是以入道极快。是日,他刚温习完昨日的剑法,空中开始落雨。雨下个不停,涤荡了世间万物。雨幕笼罩了檐下的静谧安恬,也笼罩了二人氤氲的流年。吕云川坐去案前,翻开一本心法。吕宁坐于门前,闭目听雨,倘若剃去他的头发,他此刻定是像极了庙中和尚。春山烟云绵联,夏山嘉木繁阴,秋山明净摇落,冬山昏霾翳塞。时间在这里有不一样的流动速度,静静流淌,无论多烦躁的心都会安静下来。烟雨微茫,山中岁月长。良久,他指尖灵光涌动,召出一把古琴,那琴通体剔透,琉璃一般的质感。侧面刻着琴的名字,极小的两个字——浮生。吕宁指尖轻挑,轻抚一曲岁月静好。琴声倾泻而出,宛若玲珑碧玉,清透明珠。前半段音律舒缓,似是于河上摆渡,而后“忽逢桃花林”,琴声舒旷,曲子里却透出一种细微的寒凉,弥漫在闷热夏日里。吕云川放下书卷,托腮静听。一曲毕,吕宁按住轻颤的琴弦,顿时,四下只余雨滴淅淅沥沥。“真好听,这曲子叫什么?”吕云川问道。“晚晴,”吕宁眉睫轻颤,眸光微沉,“是我师尊所作。”“那爹的师尊现下在何处?”“他已故去。”吕云川默不作声。是时,外头飞来一只灵鸟,脚上绑着封信,吕宁截了鸟,取下信扫过几眼,对吕云川道:“川儿,咱们下山,有活了。”吕云川了然,他这话是指又有邪祟作怪,需得前去摆平。自打他入道后,吕宁每每都会带上他一道前往,顺带着教他些东西。吕宁扮作女相,带着他御剑而发,不多时,便抵达了青川镇,甫一接近镇子,吕宁即刻降落,转为步行。当街走着,吕宁瞧见街边一群垂髫小儿正游嬉追赶,个个骑着根竹竿到处跑,乐得呵呵笑。他细细瞧了几眼,那些竹竿以竹篾编成,外糊数层厚纸,彩绘后涂上桐油,顶端系着铃铛。他颇感新奇,问吕云川道:“他们在做什么?”吕云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跑竹马,我幼时也玩过,以竹作马,大家骑着自个的‘马’,比谁跑得快。”吕宁浅笑了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倒是有趣。”吕云川随口问了句:“爹,你以往没玩过么?”“我那时性子闷,没什么朋友,俱是自个一人看书。”吕云川望着他的侧颜,略感诧异,毕竟吕宁平日里给他的感觉跟“闷”八竿子打不着边,他话不算少,性子也温和如水,同他相处甚为舒服,他一时竟想象不到话少沉闷的吕宁是何模样。“我那时未曾念着要去交些朋友,成日里抱着话本,有时话本看得多了,我爹会让我瞧瞧诗词经卷,这些我也会看,只要是书,我皆不挑,毕竟能习得许多东西。”吕云川心道难怪感觉他什么都会一些,他随口一问:“话本里能学到什么?”“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略为疑惑:“这些需要学吗?”吕宁只对他笑笑:“需要吧。”他们接着往前,不知不觉间,路两边小摊小贩多了起来,吆喝叫卖声接连不断。“大人,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我再赚不着钱,家里妻儿就得挨饿了!您大人有大量……”路边一小贩面带苦涩颤声道。“嗯?你什么意思?你在我的地盘上卖东西,还要我给钱?”一位公子哥蛮横地抢过摊位上刚烙好的饼,毫无商量余地。“不敢不敢!”小摊连忙摆手。那公子哥愤然踹了一脚小贩的车,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离去。吕宁余光瞥见这一幕,面上并无什么表情,他懒得管闲事,步子不停。吕云川却抑制不住眼中愤懑,倘或眼神能杀人,现在那位估计已经被大卸八块。他一眼便认出来,那公子哥是他先前的主子。吕宁并未瞧见他的神情,兀自往前走,吕云川见他走远了,只好快步跟上。那位公子哥竟同他们顺路。吕宁在前头走,吕云川紧跟在后头,他略一转头,便能瞧见那位在他们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