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寝舍,点了支蜡烛,火光跳跃,明明灭灭,仿佛下一秒便会在吹入房内的微风中熄灭。火红映在吕宁眼眸里,如两滴红泪。冬月的寒风中,窗外枝头最后一片枯叶飘落。纳青阁严查此事,可不等查明,突变倒是先至于跟前。叶瑾铭外出时遭长恶厉鬼袭击身亡,事出突然,纳青阁落得群龙无首之地,叶瑾铭膝下无子,一众人只得寻回叶瑾馨。当年叶瑾馨出家后,再无人关注,如今她竟早已还俗。吕宁与其余二人并入纳青阁门下,他正搜集线索彻查投毒案,陡然来了这么个突变,他旋即明了——投毒者乃叶瑾馨。诸仙门中,仅有白玉楼知晓长恶厉鬼除灭方法。早些年白玉楼曾自长恶鬼手中救下叶瑾馨,因此鬼仅在泱州地界现身过,除却先白玉楼诸位修士,也便仅剩叶瑾馨知晓此事,认得此鬼。她谋权失利,叶瑾铭明面上宣称叶瑾馨看破红尘,出家为尼,可明眼人皆能瞧出来,不过是叶瑾铭为防她背后捅刀,幽禁她罢了。吕宁想,若他是叶瑾铭,定会废其修为,免除后患,可叶瑾馨如今仍有一身修为傍身,却不及从前,只能说明她早便出逃还俗,重新入道,显然她如今修为无法奈何叶瑾铭,于是她便把目光投向邪魔外道,控制长恶鬼以达目的。吕宁与陆恒俱为白玉楼与景天宗合并前先白玉楼修士,陆恒耐不住性子,当即去与叶瑾馨对峙,次日,陆恒于寝室内“自尽”。自午间开始,冬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吕宁回到空空荡荡的白玉楼,向着陶夜阑寝居郑重地以首叩地。他去往藏书阁,不出所料,有关长恶鬼的所有书籍文献悉数消失不见。他走出藏书阁,却见门外立着苏锦。吕宁一时没说话,雨滴声冲刷着他的耳膜。苏锦举着竹伞,见吕宁并未带伞,可他的伞有些小,遮不下二人:“去冠日亭避雨么?”亭子内,谁也没发声,唯有亭外的雨仍在落下。苏锦很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但是眼下什么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他望向吕宁,几度欲言又止,后者垂眸盯着石桌,沉默不语。寒风吹过,苏锦打了个哆嗦,又见吕宁浑身衣衫已被淋湿,此处没有干衣可换,便脱下外袍递给吕宁,他拿出酒壶,借酒暖身。“我也要。”吕宁冷不丁地道。苏锦一愣:“酒吗?”“嗯。”吕宁抬眸,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你不怎么喝酒,少喝点,醉了头昏。”苏锦嘴里这么说着,还是给他斟了一大杯。吕宁端起一饮而尽。清酒烧喉过,很苦,一点也不好喝,从嗓子一路烧到心口。他又满倒了一杯,苏锦刚想拦着他,他再度一饮而尽。苏锦叹了口气,也不拦了,反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灌下:“你打算如何?”“我要走了。”吕宁神色依旧浅淡,语气听不出多悲愤,就似平日里同他聊天一般。“你去哪儿?”“我要离开南陵。”苏锦猛地抬首:“为何?”“你不明白,”吕宁垂首阖目,声线淡然,“留在南陵,我已然无路可走了。”种种悲怆,他无法与任何人言说,而今谁知晓此事,叶瑾馨便会对谁痛下杀手。苏锦忙道:“你来天璇宗,我陪你。”吕宁缓缓摇头,轻声道:“你有你的清欢渡,我有我的不归路。”在这山高海阔天地苍茫,他尚能去哪儿?苏锦默然不语,吕宁继续灌酒。后来他喝醉了,倒头就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苏锦已然离开,他肩上搭着苏锦的外袍,苏锦怕他醒来还会下雨,把伞也留给了他。那日夕阳特别美,霞光吞吐,彤云万丈,一绝锦绣漫天里,美到了极致,竟成苍凉,天地间一片血红。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惊鸿叶瑾馨恐白玉楼二人不适应纳青阁,专门派了几人顾看他们,吕宁心里清楚,说是顾看,不过是她派来盯着他,防止他逃出去的眼线罢了。当晚子时,两位纳青阁修士悄然闯入吕宁寝舍,他们似无声鬼魅接近吕宁床边,匕首微泛寒光,猛然扎下。刀锋下预想的挣扎并未传来,不仅如此,扎下的手感并不像扎在颅骨血肉之上,倒像是……那人掀开被褥。——木头。被子下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木制人偶,人偶大小与吕宁相去无几,其面上以彩色颜料绘制了眉眼五官,嘴角咧开,眼睛弯曲,似是在嘲笑他们偷袭失败。吕宁连夜出逃,西棠剑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冬日夜间的朔风狠狠抽打,衣袖猎猎作响,冷意自皮肤浸至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