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兴奋地抓住铁扶手,攀援,这可是我的怀身绝计,我将双脚蹬在下面的铁扶手上,双臂一用力,极其灵巧地向上攀爬而去:「哈,真好玩,真好玩!」
「陆陆,」阿根叔突然想起什么:「哎呀,我咋忘了,应该我先上去,把井盖掀起来啊!」
「没事,」我回答道:「阿根叔,我有力气,我能把井盖掀起来!」
「小心,」姑姑嘱咐道:「可别砸了手哇!」
我很快便攀爬到井盖底下,我伸出只手,很轻松地将井盖推向一边,然后,纵身一跃,跳到宽阔的石头马路上。
「哎哟,」马路上狂风大作,树叶纷飞,几个与狂风搏斗的行人,看见从下水井里钻出来的我,登时停下了脚步:「哎哟,这小孩,你怎么钻下水井玩啊,太危险了!」
「嘻嘻,」我顺着风势,扑通一声坐到下水井盖上,冲着几个好奇的行人,指了指井下:「还有人,还有好几个没上来呢!」
「哦,」几个行人走到井口边,阿根叔刚好露出头来:「嗨,瞅什么啊,有什么好奇的啊,防空演习,防空演习!」
「……」
「啊——,」当姑姑满身泥土地背着我,拉着姐姐走进家门时,在遥远而荒凉的五.七干校进行着繁重而屈辱的劳动改造生活的爸爸,非常意外地站立在屋子里,他一身地道的农民打扮,正风尘仆仆地整理着那骯脏不堪的、充溢着剌鼻土腥味的行李卷,姑姑喜望外地惊叫起来:「哥哥!」
「哦,芳子,」爸爸亲切地对姑姑说道:「你受累了,哥哥不在家的这些日子,这个家,多亏你喽!」
「哥,别说那些没用的啦,」姑姑抓起一件爸爸的脏衣服:「我的天啊,这衣服脏的,跟逃难的差不多!」
「爸爸,」我扑通一声,从姑姑的背上跳下来,跑到爸爸的身旁,好奇地盯着他那堆纷纷、脏兮兮的衣服和物品。
「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爸爸一面整理着乱纷纷的行李卷一面饶有兴致地给我讲述着他在大山深处那段不同寻常的比囚犯强不了多少的生活:
「我们的宿舍就搭建在原始森林边缘的大山沟里,你看,……」
爸爸从破旧的军用背包里掏出一本装帧简陋、印刷粗糙的画册来,我随意翻了翻,爸爸指着一幅模糊不清的照片对我说:「这就是我们自己建造的宿舍,你好好看看,这堵墙可是我亲手砌的,嘿嘿,我这双只会写字画图的手可是平生第一次干泥瓦匠的活啊,虽然累点,把手都磨出了血泡,不过,挺有意思啊!」
「爸爸,你们那里真不错啊,这山可真高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真的大山呢!」我的目光停滞在宿舍的背景那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峰上,爸爸摇头表示反对:「什么不错啊,那大山有什么好看的啊,我们那里连电都没有,一到晚上到处是漆黑黑的一片,连自己的手指头都看不见。」
「对啦,大山里的熊瞎子经常到我们的宿舍里来串门,那大熊啪嚓啪嚓只几下便把我们好不容易钉起来的木板院墙给扑倒,熊瞎子在院子里大摇大摆地东游西逛,把我们吓得浑身出冒冷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到了晚间啊,谁也不敢出去解手。」
「我们除了学习马列著作和毛泽东选集之外,还要开荒种地,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嘛。我的任务是喂猪,我很喜欢这项工作,我小时候帮你奶奶喂过猪,所以现在干起这活来非常在行、得心应手,那些个小仔猪让我伺候得又肥又壮,我的事迹还登上了干校办的报纸呢。」
说着,爸爸又掏出一份报纸递给我,我接过来扫视一番,在第一版极其醒目的位置上印着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的标题则是「好猪倌」,标题旁边还有一幅爸爸扎着白围裙、拎着大水瓢正在和颜悦色喂猪的白描画。爸爸不仅给我带回这这张对他有着深远意义的报纸,同时还还给我和姐姐采集到许多原始森林里的特产:黑木耳、黄蘑菇、松树籽、深棕色的大核桃……。
与妈妈截然相反,爸爸是个沉稳寡言且性格极其内向的人,无论心情好坏从不随意表露出来。爸爸身材高大,方方正正的圆脸上泛着健康的淡红色,两道浓重的眉头下面嵌着一双明晰漂亮的充满善意的大眼睛。方方正正的脑袋两侧生着一对与众不同的大耳朵,算命先生说那是两个大谷仓,能装满一辈子也吃不完用不尽的粮谷,因此,爸爸的乳名就称谓「大仓子」,预示着粮谷充足,终生可以丰衣足食。
除却一对出色的大谷仓,与妈妈相反,爸爸一双漂亮的手,手掌宽阔,手指秀长,十个指头九个斗,算命先生继续借题发挥:「九头一笸,到老稳坐!」。
的确,爸爸的晚年生活是无比惬意的,享受着高额的养老金,医病吃药全部由党来报销。
「我死了都不用你们管,」爸爸对我说:「我的火化费都由党给报销」。
美中不足的是,爸爸肤色较深,并且影响到姐姐和我,成为我们最为显著的特征。青年时代,爸爸家境贫寒,爷爷常年有病,并且患有不止一种疾病,终日与装满各种药片的药罐子为伴。爸爸上面有一位大姐姐嫁给一个技艺高超的木匠,同样过着清贫的生活。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二个小妹妹。
爸爸聪明好学,学习成绩相当突出,尤其是在数学方面,在班级里被冠以「数学大王」的美誉,老师非常喜欢他,认为将来准有出息。令人遗憾的是爸爸的文科不甚理想,书写的汉字极其差劲,实在不敢让人恭维。爷爷和奶奶以及全家人省吃俭用、不顾一切供养着爸爸完成了学业,爸爸最终毕业于一所名牌院校,并且被公派到苏联继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