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虽小,却极重享乐。
此处菜品毫不比长安差,歌舞娘的技艺更是小胜洛阳,若能小住几年,不去管李家内的刀枪剑影,也算逍遥。
只可惜,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我们才住了不到三两月,宫里就下了圣旨,繁文冗长,都不过是赞誉李成器等兄弟护驾有功,加官进爵。其实明眼人都听得出,圣旨最后几句才是重中之重:封李隆基为潞州别驾、李隆范为陇州别驾、李隆业为陈州别驾,即日启程赴任。
除却李成器,他三个弟弟都被调任,远离京城。
看来陛下真是怕了,将年轻的李家子弟都送的远远的,免得再惹祸上身。而我们与李隆基也因这圣旨,又在潞州重逢了。
此时李隆基正大步而入,楼内颇有些身份的忙都起身,笑颜相迎。我远看着他就在正中落座,不禁对李成器道:&ldo;太平和你,两个对皇位最虎视眈眈的人,却在圣旨上只字未提,整日在外逍遥,你说陛下在想什么?&rdo;
&ldo;想什么不重要,&rdo;他看了眼楼下,平淡道:&ldo;三年之内,我们会重返长安。&rdo;我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楼下,李隆基左右已落座两人,看着生疏,却颇有武将气度:&ldo;婉儿也这么说,三年后,我们会在长安再见。&rdo;
至于那后半句,我没有告诉他。
他明白我和婉儿的qg义,若有可能,必会如此次宫变一样,尽力保住婉儿xg命。
高台中,渐起了乐声。
我与姨娘早约了进香,小坐片刻后,便起身离了房。岂料方才走出坊门,就迎面撞见个妙龄女子,见到我微顿了下脚步,待深看一眼后竟忽然就躬身行了礼。我仔细打量她的容貌,确是未曾见过,只好略颔首,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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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器不在潞州时,我常与姨娘在一处。
姨娘改嫁的夫君王毛仲是个高丽人,无巧不成书的是,他正是李隆基来到潞州之后,格外重用的一位武将。起先因李成器的原因,姨父已待我极为小心,一次我在他府上与李隆基偶遇后,更是处处显得谨慎。
也因这关系,我在他府上颇不自在,渐不大登门,只和姨母约在外相见。
这一日,我正和姨母闲走过德风亭,恰就见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人影。
姨母见我停下脚步,不解看我:&ldo;永安,怎么了?&rdo;我看了眼远处,那个女子已走入重兵中:&ldo;没什么,看到一个人。&rdo;说也说不清,我只和她在歌舞坊偶遇,却并不知道她的姓名身份。姨母想了想道:&ldo;你是说赵姬?&rdo;
我默念这个名字,才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她就是那个人。
既然她在此处,李隆基应该也在。
我怕多生事端,轻挽住姨母的手臂,道:&ldo;走得有些累了,不如回去吧?&rdo;姨母是个通透的人,立刻道:&ldo;你不说还不觉得,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rdo;我笑了笑,刚才和她走出两步,就见个青年武将走过来,抱拳一礼道:&ldo;夫人。&rdo;
姨母停下脚步,道:&ldo;起来吧,我只是路过,无需特意上前请安。&rdo;那人直起身,道:&ldo;临淄郡王听闻夫人路过,想要见夫人一面,&rdo;他看向我,接着道,&ldo;还特意说,请这位小夫人也一同饮茶消暑。&rdo;
姨母看我,似是拿不定主意。
我知姨父也在,而李隆基不过是要借此由头见我。
我无意让姨母为难,略一点头,随她进了德风亭。亭中有不少或生或熟的面孔,大多是潞州名士,有的还曾到过我府上拜会李成器,我看他们脸上难掩的惊异、猜测,不禁暗暗苦笑,李隆基还是曾经的李隆基,毫不在意他人想法。
&ldo;原来是大嫂,&rdo;李隆基起身,笑吟吟走来,&ldo;方才远见背影,不敢相认,没想到竟是如此凑巧。&rdo;我忙行礼,道:&ldo;郡王。&rdo;他点头,将我迎到一侧落座。
这么两三句的寒暄,他不再刻意和我说话,倒是继续和这些潞州名士、幕僚、好友赏景作诗、谈论国事。起先众人还有些拘谨,见我只低头喝茶,也渐放松了,高谈阔论起来。
赵姬始终陪坐在一侧,偶尔与李隆基低语两句,却总会若有似无看我。
我不知李隆基究竟想做什么,也只得佯装未见。
当众人谈及治国方略,远大抱负时,李隆基也仅是静听着,我正琢磨借口告辞时,他却忽然看向我:&ldo;永安,你可听过&lso;大风歌&rso;。&rdo;我略沉默片刻,才笑道:&ldo;汉高祖大胜项羽后所做的歌,幼时在宫中听到过。&rdo;
他手中把玩着玉觞,忽然放在一侧,就如此起身,吟唱起汉高祖的《大风歌》。以前我也曾在玩闹时,听他吟唱过一些曲子,却从未有今日的气魄。
此举看似随意,可偏就是刘邦踌躇满志,取得天下后所做的曲子。
在场人都不觉噤了声,惊异于他的直白抱负。
&ldo;我唱的如何?&rdo;他收了音,看向我。我点头笑道:&ldo;不错,很好听。只是当年刘邦吟唱此曲时,虽已是胜者,却也大多是表示胜者的忧虑,&rdo;我顿了顿,又认真看他,&ldo;拿得天下,却找不到贤将去守住天下。&rdo;
他直看着我,轻声道:&ldo;江山易打,却难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