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残疾了!”外面的议论声到此倏止,内侍们大约是察觉到了窗户开着,赶忙停下议论纷纷避走。传言远去,风雪却仍往里涌,火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点温度,全被扑了下去。
有些话早晚都会听到,倘若局面当真落到这般田地,耳朵也是白捂。念至此李淳一松开手,又探进被窝里踏实地握住宗亭的手。她捕捉到了他瞬黯的眸光,无视那些言之凿凿的传言,坚定地直视他道:“太医署还未有结论,诸事应有转圜余地。哪怕没有——”她略顿:“我也会对相公负责。”
她手心难得温暖,握着对方的手,力气也恰到好处。她一向不太擅长用言语安慰人,更无法与他倾诉多日以来的忧惧与痛苦,只能同他表明立场与心中决断。
宗亭未料到她会如此果断又干脆,但他面色仍然难看,因这打击甚至透出几分厌世的颓靡。这时李淳一再次俯身,贴着他耳朵一字一顿道:“这次我不会再放弃相公了。”郑重其事,发自肺腑,手心里传来的力量也坚定得要命。
哪怕他不残废,李淳一恐怕也会这么做。多日来他反复告危,病中的脆弱与痛苦模样让她意识到,哪怕平日里再厉害他也不过是*凡胎,其实和所有人命一样脆弱又容易消逝。
眼下这些事虽全部跌出了她的计划,但她却不能懊恼丧气愁眉苦脸,她有必要守着他,且局势也会让她守着他。
她呼吸间胸腔仍然疼,心中忧惧亦未能散,但却只轻叹一口气,和缓说道:“相公如果难过想哭,我陪着。”
李淳一左手受伤,无法张开双臂拥抱他,便只能陪在他身旁,与他一起挨过这漫漫大雪天。
而宗亭眼底几乎是沉寂的,因为疼痛连呼吸说话也很困难,他甚至没有多看李淳一一眼,只沉静偏头,隔着纱帐望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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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风渐渐止了,雪花也精疲力尽,落得愈发缓慢,殿内则早已陷入了长久的僵持。女皇与宗国公彼此对峙,两人一个愤怒又无可奈何,另一个则放弃长者的威严与为人臣的本分恸哭。
女皇听着那老态又不加节制的哭声,脊背失力般渐渐松弛,她望了望白茫茫的窗,留了几分客气开口道:“宗相公遭遇如此不幸,国公伤心是在情理之中,但诸事得讲道理,哭又有何用呢?”
那长者听到这话果然止了哭,也不再拿了拐杖咚咚咚捶地,只长长地叹了一声,最终沉默地坐了下来。
炭盆安静又努力地供暖,女皇言声缓缓:“场上情况危急,宗相公只身过去救人,谁也未能料到。何况吴王也伤得不轻,手臂折了动也不能动,眼下还在咳血,都已是这般境地,又如何能给交代?”
宗国公却对李淳一的伤势闭口不谈,歪曲话题道:“他为何会去救人,陛下岂能不知?明知会被铁蹄踏,还要扑过去,是他心中仍装着吴王。那年匆匆一别,吴王倒是走得潇洒,这孩子心里却落了病,惦记着到现在,连安稳觉也未睡过。一看吴王有难,倒是不顾性命地扑上去挡了,可吴王哪有半点良心?陛下倒是评理看看。”
他索性将宗亭的心思全剖开,甚至添油加醋端给女皇。
女皇当然知道这些,当年李淳一走得突然,宗亭放不下,到了关陇仍写信给李淳一。她也知道李淳一将那些信全都退回了,原以为这段感情早就断了,但她如今清楚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宗亭的缠劲与执着超出了她的预计,估计连李淳一也没料到事态会到这地步。
两位老者谈论起多年前晚辈的感情秘辛来一点也不避讳,宗国公甚至表露悔意:“若知如今会酿成此祸,老臣当年也不会反对。但事态至此,老臣孙儿都已经残废,且这些年也就这一桩心愿,陛下不如帮他了却,将来他也能更死心塌地为陛下效劳。”
话到这里,几乎已算是表态,宗国公是要女皇成全这段年少时未成的关系。
他千方百计要将女皇绕进去,女皇却压着声音道:“国公一心只考虑孙儿的心愿,朕也一样,朕挂念幺女的将来,不想让她将余生随随便便搭进去。”
宗国公方才分明点到让宗亭“效劳”,暗示倘若女皇成全这段关系,则关陇也将在握。女皇对此不可能不动心,但她有迟疑而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天下没有谈不妥的事,全看条件。
女皇自然不可能因这随随便便一句承诺,就放任如此重要的一颗棋子嫁到宗家。她心中有她的筹码,赌局该怎样玩,这些年君臣之间早有默契。
就在君臣二人打算谈条件时,内侍忽通报道:“吴王求见。”
女皇瞬时收敛了眸光,瞥一眼哭红了老眼的宗国公道:“国公略是狼狈,不若先避一避。”宗国公到底不想在晚辈前失了威严,当真拄着拐杖起身,由内侍领着到了偏房,隔着一帘听主殿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