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顺着卫生间里小小的窗口飘到了外面去,在夜空中尽数散开。可卫生间里还是烟雾缭绕着,连镜子都被遮挡了去。后来,他干脆连灯也关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方厉鬼盘踞在此,想要霸占贫苦人家的厕所。
他的胡渣都冒出来了一截,眼里的红血丝不用开灯都能看得清楚。可他睡不着,听着外面罗铁柱轻轻的呼噜声,听着陈星然爷爷隐隐的咳嗽声,他一闭上眼睛,都是陈星然抱着抱枕跪在他的床上,压抑着声音说出的那些话。
让他不知所措,让他无处可逃。
陈星然爷爷奶奶一来,小小的房子就很难承担这么多人。完美的解决办法就是陈星然来罗晏的房间睡觉,把陈星然的屋子让给二老,至于一身肥膘的罗铁柱,就带着它的狗房子住在了客厅——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女狗狗也不能住进了男寝室去。
陈星然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罗晏的窗前,看着这人艰难地铺床。他歪着脑袋,似乎是无心一问:“看你和漫漫姐聊的不错,你们打算进一步发展吗?”
罗晏整理被角的手都慢了不少,低着头回答道:“我们不合适,以后能做朋友。”
“那你还打算去相亲吗?一定要结婚吗?就一直单着、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陈星然的声音很低,应该是怕隔壁的二老听见。
罗晏停下了整理被子的手,坐在了床上。他看着陈星然不解的眼神,说道:“就算我以后成家了,结婚了,你依然是我最疼爱的侄子,没有人敢对你不好的。”
“不一样的。”
陈星然脱下拖鞋,静静地跪坐在床上,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枕头。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人会变的,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对心爱的女孩很好很好,好到超过对我的好呢?再说了,我不是要当你最疼爱的人,我要成为你唯一疼爱的人。”
罗晏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心脏跳个不停,他下意识要去打断陈星然的话,却被陈星然抢先又说了出来。
“我爸可能早就死了,死在藏区的悬崖底下、死在国道的车祸里、死在无人区的恶劣环境中……回不来了,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有了一个唯一疼我爱我的人。小叔,要是有一天连你也觉得我是个累赘,那还有谁会真正对我好呢?”
“星然!”提到陈星然的父亲,罗晏忍不住大声呵斥了陈星然一句,他不允许这个孩子如此说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心里也清楚,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大哥”,怕是再也找不到阳间的路了。
陈星然愣了愣,茫然地摇摇头,自嘲道:“你看,现在不就开始凶我了吗。”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几乎是狠狠压抑着心中沸腾着的怒意,“漫漫姐说我会成为你婚姻的累赘,现在连你也这么觉得了吗?我活生生霸占了你十二年的青春,让你在最应该自由的时候不得不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连你——”
“闭嘴!”罗晏的冷静也快被陈星然这些话给瓦解了去,他强行打断了陈星然的自怨自艾,看见了陈星然红起来的眼眶,和哆嗦着的嘴唇。
他却将陈星然慢慢揽进了怀里,隔着一个小小的柔软的枕头,好像已经隔了很远很远。
“你不要这么说你自己。你是我爱的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你不是累赘。你——是我的所有自豪和骄傲。”
他原以为这些话会让这个孩子冷静下来,可是没想到,陈星然一点一点挣脱开他的怀抱,嘴角挂着的嘲讽的笑容,像是一根针,深深扎进了罗晏的心里。
“罗晏,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还是一直在装?”陈星然对情绪的把控力其实远比罗晏想象中的要好,他的愤怒好像瞬间烟消云散了,只有求而不得始终盘踞在那里。
他跪在床上,向前移动了些许,“我想要的爱,你能给吗,你敢给吗,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爱吗。”
“会让你恐惧吗,会让你窒息吗,会让你想要逃离吗。”
“既然爱我,那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要和其他女人相亲,为什么整天想着给我找一个婶婶。”
“你不是我的亲叔叔,我又何苦要一个更加远房的婶婶来加入我的生活。”
“罗晏,我该说你太自大了,还是该说你太懦弱了。”
“那么危险的拦截凶手逃亡车辆的任务你都敢接,怎么现在,我的感情你都不敢面对了。”
“你早就知道吧?罗晏,你太自私了,罗晏,你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任由着我朝着这个可怕的方向发展。”
陈星然步步逼近,含着泪花的眼神里却满满都是欲望。是长期隐忍着的什么东西,一旦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就会无法控制地满溢出来,爆发殆尽。
罗晏抬起头,直视着这个孩子的眼睛。门外是早已年迈的两位救命恩人、是陈星然真正的血亲,桌子上摆的照片是十余年生死未卜的大哥,而面前,是自己不愿拒绝却更无法面对的爱。
他张了张嘴,那些话却全都闷在他的心底,快要腐烂发臭了。
“我要睡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别扰乱我的复习节奏。”陈星然将枕头摆在床上,自顾自地钻进被窝里睡了。
连猫头鹰都不叫了。
罗晏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活动活动早已经麻了的大腿,换了身没有烟味的睡衣,这才敢轻轻推开房间的门,看着陈星然睡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