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我的声音吧,小昱。惊讶吗?是我呀,哥。”巫渊轻轻吻着季君昱的耳屏,在他耳边缓缓吹着热气。
季君昱的眼睛被捂住了,视力的暂时丧失使得他的其他感官更加敏感,只是轻轻一个“哥”字,足以让他浑身都在颤抖。好像一只大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被雨水浇灌后的土地十分泥泞,那只手直接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摁进了泥沼之中。
等他再抬起头,阳光晴朗,瘦瘦小小的季冬愿站在他的面前,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指尖,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模样,踮起脚尖将季君昱脸上的泥污擦干净。
巫渊的笑声很轻,足以让季君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君昱早就知道这一切,但是自己的推测和认定与巫渊亲口的承认完全不同,当他亲口听见巫渊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泪水。
巫渊的指缝都湿润了,满是季君昱涌出的泪水。可季君昱没有哽咽,没有嚎啕,他就只是绷紧了后背,将腰板挺直了,一丝也没有晃动,眼泪好像被拧开的阀门一般,打湿了他的睫毛,争先恐后往外溢。
他在梦里梦到过这一切。
长大了的男孩子站在他的身后,猛得抱住了他的腰,开心地喊着:“哥,我回来了!”那个男孩身形挺拔,声音沉稳动听,连紧紧抱住他的胳膊都生得好看,让他一低头就忍不住流出了泪,滴在了白嫩的皮肤上。
男孩赶紧绕到他的面前,慌张极了,有些手忙脚乱地拽住了季君昱的手,声音弱弱的,问到:“你怎么了?”
季君昱只是摇头,不去管那些顺着脸颊滑下的泪,说着:“哥想你了。”
想你了,十五年,未曾停过一刻。日与夜交替的瞬间,你总是带着永恒的遗憾入梦来,关于缺失的陪伴,关于痛苦的童年,关于你不想说、不能说的秘密……关于不曾拥有的未来。
就算你站在面前,就算你与我拥抱入眠,还能不能阻止一次次在梦中的再次相见。我总是在想,你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了,在某个太阳照常升起的早晨,在某个夕阳漫天的傍晚。
季君昱几度张开嘴,除了起了些干皮的嘴唇在隐隐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巫渊也好像松了一口气,他时刻担心着这一切会就此暴露,如今直接说出来,倒是落了个轻松。
“我的腿在出车祸之前就做了手术,安了一个义肢,那时候的我怎么走都不舒服,总是一不小心就倒在地上,把好的膝盖也摔得稀巴烂。但是我像疯了一样练习走路,那是我第一次……站起来,走出去。”巫渊依然捂着季君昱的眼睛,他能感受到这人不断颤抖的眼皮,听着他碎在嗓子里的哽咽。
挺可笑的,在巫渊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残疾时,他总是想着,以后一定要有那么一天,他能背着季君昱走一段路,哪怕只有十米、二十米,就让季君昱趴在他的肩膀上,慢慢走下去。
义肢成了他的真腿,只要不是他自己说出来,没人知道在他空荡荡的裤腿里面,是一个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的金属。多少人慕名而来,他们不曾了解巫渊的半点过往,却都叫嚣着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季君昱不会不知道巫渊为什么会选择这一天,不说别的,至少有一点,他不想让自己参与最终的行动。可越是这样,他越怕,怕那些人会出事。曾经的巫渊不是这样的,这个人主动将自己推入局,无非是想让自己解开来自父辈的心结,了结一桩童年的陈愿罢了。巫渊的转变不会是空穴来风,怕是已经变了天,有些防不胜防的东西,混进了这张大网里。
以至于巫渊宁愿用这些将季君昱钉在这里,无法动弹。
“巫渊,你听我说,你放了我,我不能让他们独自去参与行动,你明白吗?”季君昱的嗓音还在颤抖,“我已经不可能参与核心行动了,我是安全的,可是如果他们在我面前出事,我会生不如死。”
巫渊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下了捂住季君昱双眼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放了我,有什么时候我们明天再说,好吗?哥求求你。”
猛得,季君昱看见了巫渊垂下的手,手指明显肿了许多,手腕像是扭伤了一样,高高隆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疯狂地向后转头,想要看巫渊一眼。
可这个动作被巫渊误会了,他的语气很冷,问到:“你不关心关心我吗?这么担心别人,我可是会吃醋的。”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字句之间听不出半点情感波动,仿佛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机器人,生硬地陈述着语句。巫渊不想被季君昱看到,一个肿得像个猪头一样的脸。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赖上了你。”
季君昱却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不正常的水肿、不正常的行为、不正常的语气……他猛得想起了于成和提到“手术”二字时忽然红起的眼眶。
他好像明白了巫渊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今天,为什么他会被一只疯狗咬伤了小腿……因为巫渊担心自己没有明天来见他了。
不如在现在,完成自己没能画完的句号。
什么永远,什么一辈子,巫渊早就在他看不见的暗处偷偷计划如何体面地离开了。
只有他自己,傻得以为巫渊真的只是去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手术。可他不敢问,他不想知道答案,他想活在泡沫里,永远都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