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巫渊好像叹了一口气一般,太轻了,轻到季君昱都在怀疑,这究竟只是一次声音大了些的呼吸,还是一个短暂的叹气。
有反应终归是好事,季君昱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把巫渊的手举了起来,狠狠亲了一口,但是他嘴上非要逞一时之快,嘟囔着:“别人放屁你叹气,人家都能坐起来吃肉了,你还躺着连流食都喝不进,就剩下这点能耐了。”
他比平时更加努力抖机灵,把这些痛苦的当下用轻松的方法说出来,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那么残忍了。
他抿了抿嘴,知道“瞎聊”这一招确实有点用,腰板一挺,接着念叨:“我和你说这些可不是心疼季国平。我只是在想,咱妈真是个奇怪的人,坚强又懦弱,伟大又普通,那么小那么薄的肩膀,是怎么撑起这么艰难的家庭的。不过你放心,你醒了之后,咱们的家有我撑着,咱俩亲上加亲,天下无敌。”
季君昱咧大了嘴巴笑着,眉眼弯弯,可是最终笑容还是一点点僵在了脸上,冰霜裹着他的腮帮子,酸涩得他快要落泪了。
“巫渊啊巫渊,你怎么还不醒呢。”
再不醒,他真的没办法强撑下去了。
周念推开了门,尴尬地咬了咬嘴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季警官,我有话要和你说,要不然你先出来?”
“我怕他忽然醒了,就在这儿说吧。”季君昱的神情柔和,藏在里面的悲伤很淡,却依旧十分刺眼。
周念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床边摆着的各种仪器,跳动的数据看得他头皮发麻。他把门关了起来,从包里拿出来了几分合同,组织着语言:“巫渊知道于成和可能不忍心和你说,我是他的双保险,现在我可要和你说了啊。”
这对于于成和是残忍,对于他也是。
季君昱接过合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别说认真看里面写着什么,只是翻开看第一行字,他来来回回看了十来遍,硬是无法读明白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名下的
周念不可能看不出季君昱的心烦意乱,他咽了口唾沫,还是按照巫渊交代的那样说道:“他要是醒不过来了,他在泽昇的股份都归你,不过不需要你去打理,于成和会负责泽昇的一切事务,也会拿走里面很大比例的利益——不过剩下的收益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足够你挥霍下半辈子。还,还有……”
周念看着季君昱的脸一点一点黑了下去,死死咬着的咬肌在强烈颤抖,简直快要扑上去把床上那个人晃醒过来了。周念打了个冷颤,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他名下的所有房产都会转赠给你,现在住着的那套,还有一套……婚房,一座避暑的园林,一单元小区,合同我晚点拿给你。然后……”
“我不想再听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季君昱听到“婚房”二字之后,心脏整个被狠狠揪了起来,血液被阻断了,无法及时传输到大脑之中,“嗡嗡”的响声逐渐包裹着他。
“他让我转告你,这些年他很感谢你,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爱上一个值得爱的人共度余生。”
周念执拗地说完了剩下的话,眼看季君昱把手机的合同都捏成了皱巴巴的废纸,他脚下抹油一般,赶紧跑了出去,顺带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捂着心脏不停大喘粗气。
季君昱不愧是常年面对犯人的警察,脸色一沉,眉毛一横,语气一提,就足以让周念心慌害怕得不得了,分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也会连带着心虚不少。
很安静,好像能听到巫渊轻微的呼吸声,一起一伏,阳光搅动着空气中的微尘,发出刺耳的轰鸣,在季君昱的耳边炸开。
“好啊巫渊,活着想尽办法瞒着我,这下连死后的日子都被你规划的清清楚楚,安排的明明白白。”季君昱冷笑着,脸上是没来由的怒气,交杂着眼神中挥之不去的忧伤,一步步朝着躺在床上,手无寸铁的巫渊走去。
口鼻处是笼罩着的吸氧机,胳膊上扎着输液管,胸膛被贴着监测心脏的仪器,昏迷不醒的人也被用上了尿袋。季君昱气冲冲地走过去,发现这人身上自己居然没有一处可以下手,硬生生把举起的胳膊收了回来,气得自己肝疼。
“拿着你的钱去找别人过日子,挥霍下半辈子?和下一个心爱的人共度余生?巫渊你他妈真有脸说出来这些话!”季君昱瞪大了眼睛,骂着骂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这些天他流过太多眼泪了,他本以为自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平时虽然共情能力太强,案件现场洒过不少热泪,但还算能保持理智,这几天的事情一出,联合着名为“理智”的这条麻绳一点点磨得断开,让他的哭染上了歇斯底里的意味。
他蹲在地上,等着理智回笼,慢慢平静了下来。
手机被丢在口袋里,忽然发出了闹人的震动声,让他的皮肉都跟着震颤。他叹了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把手机从裤兜里拎了出来,站起来走到窗边,接通了电话。
“君昱。”
是罗晏。
“进展怎么样?差不多可以结案了吧?”季君昱听见罗晏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憋闷的火气一瞬间消散了开,尽量把语气放得很温柔了些。
“嗯,”罗晏有些踌躇,“这么多年,你也该解开和你父亲矛盾了。就像你说的,巫渊一直以来也是为了你和你父亲的矛盾努力着,我们只是不想让你把自己困在原地,你身上太多枷锁了,压着你我们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