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过几分钟,于成和就赶紧丢下了手头的保姆活儿,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拿起挂着的西装,飞快打了个领带,就离开了医院。他还有一个合作要去谈,刚才只顾着和巫渊斗嘴忘了时间,现在着急忙慌地赶紧出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和陈星然靠在一起吃饭的巫渊,被阳光整个圈了起来,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着起来,冲着巫渊摆摆手,说道:“好好养病啊,到时候别忘了来泽昇帮我分担分担。”
“当然可以,快走吧,啰嗦精。”
巫渊笑着,看着于成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陈星然嘟囔了一声:“他怎么比我小叔还唠叨。”
“可能是被我吓怕了,毕竟我比你还难搞。”巫渊顺口把话接了过来,扎了一块西瓜送进了嘴里。
陈星然点点头,对巫渊的说法表示认同。他是出院之后才知道巫渊做了手术,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巫渊就是季君昱弟弟的人,先前连许四季都瞒着他,一群人把他当成三岁小孩一样护着,让他这个成年人也很无奈。
等他第一次跟着罗晏来看望巫渊的时候,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他看着巫渊,觉得十分神奇,这个曾经的心理老师,后来和自己季叔叔搞在了一起,谁知道最后发现,这人居然就是季叔叔找了十几年的弟弟,而这个久别重逢的弟弟,如今因为心脏病手术,陷入了一场没有边际的昏迷。
他只觉得魔幻,脑袋里晕乎乎的,搜刮完了大脑里的所有词汇,居然想不出来究竟该称呼这人什么,还是保险地喊了“巫哥”,反正大家都辈分都乱七八糟到了这种程度,能知道谁是谁就好了。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人万一无法醒过来该怎么办。他是所有人之中最坚定的,坚定地相信巫渊一定能醒过来,就像是当初巫渊选择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从未动摇过。
“星然,你……和姓罗的怎么样了。”巫渊眼看这屋子里没人了,盘腿坐在病床上,轻轻揽住了陈星然的肩膀,问出了自己这个早就好奇的问题。
先前罗晏来看望他,他总归不好直接问一句“你和你侄子咋样了”,今天总算逮到了落单的陈星然,一定得好好把这件事问清楚。
陈星然一愣,脸瞬间红了起来,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就……就还是那样呗。”
“之前你可是说要去拉萨大学的,怎么听说,你这次报了越城大学的医学院。”见陈星然支支吾吾不愿意正面回答问题,巫渊倒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果不其然,陈星然的脸更红了。
小孩子还是藏不住话,虽然说年龄上已经是成年人了,可陈星然毕竟还带着高中生淡淡的稚气,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巫渊,说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他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并不是亲情、爱情、友情那么简单的,很多时候,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谁也辨认不清楚。世俗非要把这些不纯粹的感情下一个简单的定义,把复杂的过往变成单调的一条线,这样……”
那时候的陈星然刚刚醒过来,麻药劲儿过去了,整个后脑勺连带着肩颈都是剧烈的疼痛,他稍微动一下,就会疼地眼泪直流。
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不过是弥留之际,想留些遗言。可是他的舌头还有点麻,呜呜呀呀说不清楚,口水还总是要顺着嘴角流下来。
罗晏就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把他的口水和泪珠子擦干净,神情专注,好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一样。
“星然,”他说,“我想通了。”
陈星然的眼泪唰唰流下,一句“我错了”怎么也说不清楚,听见了他这话,心里更加没了底,以为自己这场赌就此落败,此后真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叔侄只称了。
可是罗晏却紧紧捏住了陈星然的手,飞快地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很轻,就像是羽毛扫过,带着点漱口水微辣的薄荷味,软软的、凉凉的,拂过了陈星然微微颤抖的唇。
不知道在自己抢救的这段时间,罗晏想过多长时间,痛苦挣扎过多久,可是他的神情是那么虔诚,一字一句说道:“是我先亲的你,以后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也都会对着我来。”
世俗,有着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了。他们不是叔侄,可是他们已经做了十九年的叔侄,一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他们的过往也有着许多痛苦,他们都像是孤儿一样苟延残喘过,他们都曾经险些丧生,他们也都带着满身的伤和对方紧紧相拥。
他们的伤口愈合之后,长出了丑陋的疤,无法见人,无法暴露在阳光之下,只能在某个阴冷的夜晚,悄悄撩起衣服,看见疯狂增生的伤疤上满满写着一个字。
“爱”。
那是他们的爱,不见天日的爱。
“世俗非要把这些不纯粹的感情下一个简单的定义,把复杂的过往变成单调的一条线,这样是不对的。我不知道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同样,我也说不清楚你对我算是什么,可是我知道,我们离不开对方了,我们都彻底完了。星然,我是你的小叔,我想,或许我们也可以是其他关系。”
罗晏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滴在了医院的床单上,留下了一块逐渐晕开来的暗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