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塔不确定地问:“我该说祝贺吗?”
“不,”这个词伊诺克说得很迅速,但后面的话又变得迟滞了,“这本来不该发生的,全是我的问题。”
“唔……”阿斯塔又问,“她长得漂亮吗?”
真失败啊,阿斯塔想,我不该帮他找话题的,况且这话问得也太没尊严了,他一听就知道我在难受自己没有漂亮到足够他这样认真地对待——搞得就好像不仅我有那么肤浅,还觉得他也和我一样肤浅似的。不过伊诺克没有向她投来嫌弃的目光,他干脆就没有看她。
“不好说。”他答道,“她自己觉得很难看,我觉得还好。”
尽管仍然无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阿斯塔还是没忍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伊诺克盯着面前桌子上的纹路,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当然,也可能他只是装作没有注意到,他总是这样。
“而且她最近笑得多了,”伊诺克说着,语速又变得更慢,“有时我会觉得她很美。”
有时?阿斯塔想,最近你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怎么会看见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噢,要不然就是只有阿斯塔看不见他,反过来并非如此。会是那样吗?
阿斯塔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伊诺克不仅不准备再说话,脸颊上还泛了红,才问:“你觉得她有多喜欢你?”她很庆幸自己的声音没有发颤,但感到自己脸上也在发烧了。
“我不知道。”伊诺克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可能很喜欢。”
“啊,那我希望她人还不错。”阿斯塔说,“不然,那对你来说该是种侮辱了,是吧?”她说着就笑起来,假装笑得没心没肺,好骗过她的心,让它相信自己根本就不痛。她提着嘴角把嘴咧得很开,眼睛也眯起来,却还小心翼翼地在变窄了的视野里观察着他。她观察到他咽了一口唾沫,微微抿起的唇显示出他咽得很困难。
“很难说她人怎么样。”他有些踌躇地说,“她有很多显而易见的缺点,她自己也知道。”
情理之中的回答。“那真是太不幸了,”阿斯塔说,“你们俩都是。”
“太不幸了。”伊诺克喃喃地重复道。
阿斯塔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她很坚强,坚强得可敬。”他接着说,“这个世界对她真差啊,要是我肯定早就受不了了。但她还能笑着说她喜欢我,即使我从来没给过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哦,是吗,”阿斯塔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她勇敢,真诚而直率,有时还很敏锐;她不算很聪明,有很多事她都不明白,但她对清醒的追求比任何人都更激进。”他说到这儿瞟了她一眼,而后又接着盯着桌子,不再看她,“她强横地向跟自己接近的人身上要求认同,即使没有人愿意陪她清醒。
“我曾经觉得她在挑衅我们——‘我们这些人’,但现在想来,也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的嘲笑。她属于世界的另一面:不光鲜、不体面、一直被我们这些人视而不见,但切实存在的一面。这世界的两面在我的认知里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是她不许我忽略她,也连带着她的世界一起。
“她太热烈、太纯粹、太实际了,粗糙、稚拙但尖锐,足以刺破我聊以□□的粉饰。”
阿斯塔没想到他这样话少的人能连贯地说出这么多句子来。伊诺克自己好像也挺惊讶,他扭过脸来看了阿斯塔一眼,看见阿斯塔也在看着他,就又低下头去。
“我还以为你才是那个‘尖锐’的呢,”阿斯塔说。他没回答这个无聊的双关语笑话。
阿斯塔一直好奇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现在她知道了:他们不是一路人,她是来自阴面的、注定属于边缘的,偏偏比她的同类都要张扬……
“我明白了,”阿斯塔总结道,“她让你不舒服了。”
伊诺克没说话,仍然低着头。阿斯塔知道他听见了,只是不敢看自己。
“那你就告诉她啊,”她镇定地、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明白晓畅地告诉她你不想被她这样的人接近,对她说你看到她就很难受。她要是真有那么喜欢你的话,肯定再也不会来纠缠你了。”
伊诺克轻轻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你该告诉她的。”阿斯塔沉着地指出,“她不会生你的气,她想要的是你的坦诚,不是你的怜悯。”
“不,”伊诺克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局促地移开目光,“这完全是我的问题。她很好,我很感激,而且我……”
他像是被后半句话卡住了。阿斯塔微微偏过头,眯起她那双浅色的、瞳仁靠上、有点儿斜的眼睛看着他;他在她强势而专注的凝视下只得把它吐了出来。
“……不想真的失去她。”他的声音又变得微不可闻。
“那就说你觉得她人还行,但是需要她跟你保持距离。”阿斯塔说,她不再那样看着他了,“——这总没什么做不到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镇定,就好像这件事真的跟她毫无关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