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休妻乃是二房的家务事,大哥为何阻拦?”贾政一脸的苍白,满是不堪打击的虚弱。他原想在内监面前表现一二的,全被贾赦给搅合了。
贾赦方才将李清等人送走,到了荣禧堂一屁股就坐在正中主位上,对贾政面上闪过的愤怒浑不在意。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的媳妇想休便休,我自是管不着。不过,谁让她之前掌管府上的中馈呢。我这几日在查账,有许多地方都有亏空,今日你休了她,明日我找你填补亏空?”
“等我这边把账目弄清楚了,你媳妇儿也乖乖填补了亏空,你想休出花样儿来,我也不拦着。”贾赦丝毫不理贾政脸上那‘你怎提那阿堵物,真是有辱斯文’的表情。哼,没有银子,你吃。屎长大的啊?!
“另外,我已跟族里通过气了,父亲去世多年,咱们两房也该分家了。待我查清楚公中的账目,就请了珍儿和族老们来,按族规分了便是。怎么分家族规里写得清楚,这么多年兄弟,也别说我亏待你。”贾赦说得干净利落,说罢甩袖子就要走。
“分家?这……老太太尚在,怎能分家呢?大哥,这事可跟老太太商量过没有?咱们不能因为老太太没了诰命,就这样对待她老人家啊。”贾政也顾不得装消沉了,立刻反对道。
即便再迂腐,贾政也知道,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他在这荣国府就再也不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了。日后也不过如后面那些贾家族人一样,慢慢成了旁支。更何况,贾政只是看起来端方迂腐,他心里明白着呢。事关自身利益,他怎能不据理力争。
贾赦奇怪地看他一眼,沉声说道:“我没打算跟谁商量,我这是在通知你。你也别跟我提老太太,不是她你能在荣禧堂一住许多年?就算她诰命仍在,我要分家,她也拦不住。”
“你,你凭什么?我也是荣国府的嫡子嫡孙,凭什么你说分家就分家?”贾政很愤怒,把抹了粉的脸都气红了,“你这样的不孝顺母亲,日后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荣禧堂又不是他要住,他还不是为了孝顺老太太。
“凭什么?就凭老子是贾赦,是祖父的嫡长孙,是父亲的嫡长子,是皇上亲封的一等将军。谁让你是老二呢,活该你一辈子低我一头。这事啊,你该去找老太太闹才对,好好问问她怎么搞得,怎么就没把你生在前头呢?!”一看他这样,贾赦又一屁股坐下不走了。
“呵,你……族里不会看着你乱来的。”贾政都要气极反笑了,有没有这么强词夺理不要脸的。不过是比他早生了一年,就认为能一辈子压在他头上?
贾赦根本就不担心,嗤笑道:“你媳妇的事,我已经命人通知族里了。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你得罪我?有你媳妇的小辫子在手,这现成的理由摆着,他们敢给我放屁?”
“说起来,我还真得谢谢老太太,她相媳妇的眼光就是好啊。要不,怎么一眼就为你相中了王家女呢。金陵四大家族出身,家中父兄都身居要职,本人又是个端庄大方的闺秀。呵呵……她啊,就是胆子太大了点儿。”
“老二啊,往日我一直以为老太太偏爱你,到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原来她对你也不咋地。”赦大老爷气死人不偿命的,边笑边摇头道:“我曾听过,养坏一个女儿,跟谁家有仇就嫁到他家。同样道理,老太太说不定心里怎么烦你呢,要不怎么为你千挑万选了你媳妇呢。”
上次被贾赦在荣庆堂上房讽刺一通,贾政就羞愤得想吐血,这回又被他当面嘲讽,贾政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暗红色淤血便喷口而出。贾政捂着胸口倒下了,贾赦瞪着眼睛站起来了。
这老二的气性也太大了,心胸到底不够广阔啊。这才哪到哪啊,就气得吐血了,想当年他被老太太骂的时候,不也是唾面自干么。
贾赦摇摇头,伸手掐住贾政人中,一等他睁眼便立刻松手,“行了,你既然醒了,看来没什么事,我一堆事还等着办,先走了。”说完不管贾政的怒目,一溜烟儿跑走了。
“老太太,您可醒了。身子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老爷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说是请您放心,即便您不是诰命夫人了,也不会随便拿个民间大夫糊弄您的。”邢夫人面上满是关切,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戳在史太君的伤口上。
她早就看这个偏心眼儿的老太太不顺了,从她嫁过来就没得过这老太太一句好话,至于主持中馈什么的,更是不许她沾手一点。好歹她也是老爷的嫡妻,即便是个继室,该有的体面总要给她不是。
而且,这老太太最爱在她面前摆国公夫人的谱儿,每每都在她面前说些在娘家时的富贵,说些大家族的规矩体统,说些小门小户多么不知礼数……总之就是将她鄙视到尘埃里。
现在只要想想府上就剩下自己一个诰命夫人,邢夫人心里的小人儿就忍不住叉腰仰天狂笑。老家伙,你也有今天!没了诰封,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婆子,看你还能不能摆那高人一等谱儿。
史太君是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的,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懵的,下意识不想记起方才的圣旨。可邢夫人一句话就让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已经不是诰命夫人了。
“你个泼妇,给我滚出去,个不孝的东西,老天怎么就没收了你们这些孽障。想看我的笑话,你们没那个资格。我就算再不济,我也是那孽障的亲娘,是你的婆婆,你婆婆……”史太君将触手所及所有的东西都摔出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这一刻的史太君,呃,不,该叫贾母才是。这时候贾母再没有平日温和慈祥的老祖宗模样,完全就似个疯妇一样,脸色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向外凸起,声音撕裂得走音,吼叫时口沫四溅……她这样的形象,让所有人都心中大惊,原来老太太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
邢夫人小心翼翼地躲开飞来的物什,看着老太太那副模样,她恨不得让人画下来,让她能够日夜观赏。这老太太也许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比那市井老妪都不如罢。
“罢了,老太太看起来精神不错,那媳妇就先告辞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事,总要有个人盯着。老太太和弟妹这样,想来都是辛苦不得的,也只好让我多受些累了。”看完了贾母的笑话,邢夫人扭头便走,她还想赶一场,再去关心关心她那个好妯娌呢。
“滚,滚,都滚出去——”平日总被她轻易压制的邢氏,此时竟敢如此张狂对她,贾母心中的愤怒怨恨就别提了。而且她会遭受今日之耻,都是贾赦那个不孝子搞的鬼,这两口子就是一对搅家精。偏偏她此时又无力对付他们,贾母心里那个憋屈啊,就别提了。
被老太太这样咆哮,丫鬟婆子们都不敢再留,生怕做了被迁怒的羔羊,忙不迭地退出去。老太太这个状态不对,她们还是避一避,要表忠心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在这一天两天不是。
眨眼间,屋里就剩下贾母一个,方才那一通发泄让她浑身无力,软绵绵地歪倒在床上。在下人面前强忍着的两行浑浊老泪淌下,贾母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
她一辈子的老脸,都在今日丢尽了。贾母实在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绝情,丝毫不顾念贾、史两家祖辈当年的功绩,不顾念贾代善的兢兢业业,只为一点点小事,便夺了她身上的诰命。他即便是皇上,也不能如此残忍啊!
没了一品诰命的身份,她日后如何出门交际,如何跟亲友们交往,又如何面对小辈们?即便是她日后都不出门一步,可府里还有个邢氏膈应她呢。况且,有那起子眼皮子浅的,还不得找上门来看她笑话啊。贾母往日可没少摆谱儿,得罪的人也不少。
若非心中还有对贾赦的恨在支撑着,贾母说不定就一根绳吊死了。她哭过之后,很快就勉力振作起来。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还没看见贾赦倒霉呢,怎么能死!?
将手里能用的牌过了一遍之后,贾母很快就决定将宝押在元春身上。她原就打算送元春入宫去搏一搏,此刻就更坚定了这想法。她也坚信,凭着元春的样貌品性,定能在那地方熬出头的。毕竟,元春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啊!
等日后元春得了势,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还怕她的诰命不能回来?她今日有此一劫,还不就是皇上跟前没人说话么。
等元春得了势,哼!到那时,就是贾赦他们倒霉的时候;到时候,所有看她笑话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贾母想得咬牙切齿,想到得意处又嘿嘿冷笑,若让人看见了,真跟失心疯没什么区别。
只是,她恐怕是忘了,当今皇帝已经多年不曾选秀了。他倒是不拦着有人送女儿进宫,不过这些年宫里只进宫女。不管是谁家的姑娘,只要进了皇宫,那都要从最末等的宫女做起。
贾元春往后就要遭罪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