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打开衣柜,在顶里头翻出一大一小两个黄木箱子来。
先打开大的那个,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锃亮的银锭子(十两一个),还有几吊钱,旁边散放着一些碎银子和铜钱。
再打开小的那个箱子,入目竟是三根巴掌长的金条儿,上面印着“足赤”、“正兴年造”。
金条下面压着一叠纸,那是百来亩的田契和自家房子的地契。
这就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底了。
不得不说,张德忠确实是个能干的人。
当年分家时公中给的只有三十亩私田和一百两银子,分给他们的房子也不过是几间土砖茅草屋。
短短十年里,他们家不但盖上了青砖黑瓦房,养活这一大家子人,还置办下了这些家底,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的张德忠绝对居功至伟。
可惜,正值壮年的时候,他就突发急症撒手去了。吴秀芬怀疑他是过劳引起的心梗或脑出血。
无论如何,张德忠留下的这笔财富还是给足了吴秀芬底气,让她可以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只是,那老两口虽然都不在了,自己也不可能放着他们的儿孙不管,只顾自己快活。
四个孩子里,女儿已经出嫁,老大老二都已经成家,只剩老三还小。
张德忠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老三供出来,最好能考个秀才。秀才可是正经八百的功名,除了有见官不跪、使用奴婢等特权,最重要的是,依本朝的律例,秀才可以免八十亩地的赋税和所有的徭役!
他们家老大老二都没赶上好时候,等家里富余了他俩都大了。只有老三,运道好读上了书。
依着老汉的遗愿,老三读书不能断,至少要供他下场考几回。这虽是个烧钱的路子,但既然家里供得起,那就继续供下去吧。
至于老大老二……
老大张世宏,打小就一直跟在他爹身边,田间地头的事儿这么些年也都熟悉了,应该能接得下来。吴秀芬没打算多过问。
老二张世平,现在还看不清楚将来是个什么路数。
二儿媳她爹在镇上做了几十年裁缝,说起来也算是吴秀芬的同行了。老二娶了何氏之后,便去岳丈的铺子里做了学徒,管吃住,没工钱,最多逢年过节的给点儿礼钱意思意思。
吴秀芬感觉有点奇怪。
老何家又不是没有儿子,何氏有两个弟弟呢。这种传家的手艺,怎么可能教给女婿?老二又不是上门女婿!
这铺子将来铁定要传给老何儿子的,那女婿要是学去了本事,在镇上也开个铺子跟儿子打擂台抢生意怎么办?老何做了一辈子生意,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
虽说何氏的两个弟弟现下里都在读书,可谁能保证两人都能学业有成呢?难道老何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非要让儿子们考功名,就算读成白发老童生也要死磕科举?
这样的话,他家里的铺子倒是需要后继有人给它支起来,毕竟读书需要源源不断地花钱。
只是,何苦呢?
本朝自开国以来,就大肆鼓励经济,将商人工匠都归作了良籍,只用重税压制着不让大量农户们弃田从商。
近百年来,士农工商的等级排序早已在大众意识中淡去。虽然“士”仍是人人敬仰的特权阶层,但工匠商人也不差,一个铺养三代人的说法也已深入人心。
老何家不就是典型的例子么?
何氏的爷爷就是做裁缝匠出身,在外面学了本事赚了钱,回来置办好铺子传给老何;到老何这一代,竟然有钱可以供两个儿子读书了,可不正是一个铺子养三代人么?
家里有这样好的营生,老何执着的科举梦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总而言之,老何家的铺子不可能有老二的份儿,能不能学来真本事也难说。
所以,老二是继续走这条路,还是换个别的什么营生,或者干脆回来帮老大种田……还是要找机会跟他好好谈谈。
之所以想这么多,当然是因为吴秀芬“生前”也是干这行的呀!要是老二真的确定了走这条路,保不齐她还有机会重操旧业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吴秀芬就有些激动。
必须谈!明天老二回来就谈!!
她从大箱子里拿了些钱出来,又将两个箱子锁好放了回去。
趁着这会儿空闲,她披上外衫,在屋里屋外转了转,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农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