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芬诧异不已,怎地杰哥儿她却能认出来呢?杰哥儿上回来县城,只怕才三四岁吧?
方氏解释道:“这就是隔辈亲,小辈儿她一个不差都记得。”
老太太颤颤巍巍站起来,张世杰连忙扶住她,说:“阿婆我不吃糖豆子,我都十三了,我不爱吃糖豆子了。”
老太太拍了他一下:“胡说,去年你才四岁,今年怎地就十三了?傻娃子,你今年五岁才对。”
张世杰与他娘面面相觑,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老太太执意要回屋拿糖豆子,张世杰只好扶着她往里屋走,吴秀芬也跟了过去。
里屋的光线有些暗,家具堆得满满的,显得房间有些逼仄。然而这狭小的空间里,却摆放了一张躺椅,一个白胡子胖老头儿正躺在上面一摇一摇地,见她们进屋来,也没什么吃惊的表情。
吴秀芬叫了声“爹”,张世杰叫了声“阿公”,他也只是“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了。
吴秀芬心想,不会她老爹也脑子不清楚了吧?这么久不见的女儿和外孙来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算了,她之前算是白紧张了,原主爹娘对这个女儿好像并不在乎嘛。
午饭时,吴秀芬的大哥、二哥、三弟带着各自的一大家子都来了,堂屋里摆上两张大圆桌,才勉强挤下了所有人(小豆丁们没上桌)。
饭还没吃完,吴秀芬的三弟吴秀英便开始问张世杰的功课,问他学了哪些书,可曾选了本经,张家庄的族学里可曾讲过制艺和试贴诗……
张世杰放下碗筷一一答了,吴秀英听得连连点头,道:“想不到杰哥儿学得倒很扎实,要不要到梨山书院来听一听这边先生的讲学?”
张世杰惊讶地问:“可以吗?我不是梨山书院的弟子,也可以去旁听吗?”
他大舅舅家的表哥勋哥儿挤眉弄眼道:“我们带你进去,换身书院的衣服,谁知道你是外头的?小课你别去,大课你扎进去跟着一块听,谁能注意你!”
大舅舅吴秀茂咳嗽一声,冷冷的目光扫过去,勋哥儿立马蔫了,老实低头扒饭。
吴秀英笑道:“别听你表哥浑说,书院管理严格,可不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依我说,你还是与族学的先生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转到梨山书院来。毕竟,如若你明年想下场的话,在这边做各种准备都方便很多,住到学院里也有更多机会随时与师长们讨教。”
张世杰有些心动,转头望向他娘。吴秀芬一脸懵,脸上的表情完美表达了: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只管出银子,别的可别问我!
这时,吴秀芬的老爹吴全广终于发声了:“还吃不吃饭了?都老实吃饭!吃过饭,老三你们带杰哥儿去书房,到那里再说这事。”
饭后,一群男人呼啦啦去了书房,留下女人们收拾桌子。
吴秀芬也起身想要帮忙,被她大嫂许氏一把摁住了:“虽说你是回娘家来,但到底远来是客,怎有让客人动手做事的道理?还是交给你侄儿媳妇她们吧。”
吴秀芬只好坐了下来,与几个女人围作一圈说话。几人拉了一阵子家常,吴秀芬不由啧啧感叹:县城居,大不易。
因着县城的房子贵,她的几个兄弟拖家带口的跟老爹老娘挤在这个小院子里,感觉手脚都伸不开,实在是太过拥挤了。
大哥吴秀茂带着大儿子在县衙里当差,倒是时常能歇在公房里。二哥吴秀荣因在城西的一家当铺做账房,便与二嫂住在铺子里。三弟吴秀英与家中上了年龄的哥儿们都住去了书院。即便如此,家里一堆女人和孩子仍是有些住不过来。
三弟的媳妇方氏叹道:“还是你们老张家好,早早地分了家,每家都有自己的院子,宽宽敞敞地住着,多松快自在啊!”
许氏斜了她一眼,似乎怪她多嘴不该说这个。方氏却撇了撇嘴,她又没说错,老吴家就是太挤了嘛。
吴秀芬没注意她俩的眉眼官司,却发现坐在一旁的大姐吴秀莲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身后的娟妹儿也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伸手握住大姐的手,投去询问的目光。吴秀莲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我想跟王安生和离。”王安生是她的丈夫。
吴秀芬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脸上开始爬上沟壑的妇人,心中一震。便是在现代社会,这个岁数的女人也未必有勇气离婚。而她大姐吴秀莲,今年四十六了,在这里也是儿孙满堂做奶奶的人,竟然说要和离!
许氏轻叹道:“小姑你快劝劝吧,大姑这把岁数了闹和离,不说能不能成,闹开了着实不好看啊。”
方氏也点头道:“是啊是啊!大姑这事儿可关系到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万不能冲动行事。”
二人说着,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给她们姐妹俩留下私聊的空间。
吴秀莲看着吴秀芬的眼睛,问道:“幺妹儿,你也要劝我莫做蠢事么?”
吴秀芬问:“怎地家里人都不同意么?”
吴秀莲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道:“我带着娟妹儿回来住了十多日了,爹娘一直没说什么,你几个兄嫂却都是齐声劝我不要任性妄为。”
吴秀芬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大嫂和弟妹为何跟她诉苦家里局促拥挤了。老吴家已经这么挤,若是大姑和离了回娘家来,不是更住不下了吗?也难怪刚刚说起这些的时候,大姐的脸色那么难看。
吴秀芬没急着劝解,继续问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和离?”
吴秀莲苦笑一声,叹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是不再想过以前的日子了。”说着,她无奈地看了吴秀芬一眼,那眼神中透着一丝绝望,她并没有期待自己的话能被对方理解。
“这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早上一睁眼我就在等着天黑。王安生很好,除了不爱说话。我跟他一天说不了三句话。早些年也没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一日三餐柴米油盐,照顾老人和孩子,忙不完的事,压根儿也没工夫想别的。”
“孩子大了,又有了孙子,就好像重新开始一道轮回。他们都说,这还不好么?儿孙满堂,有吃有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个老太婆还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