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子默有些恍惚。在他们美好易碎的童年时光里,白从槐也总是这样保护着他。白从槐虽然只比类子默大了半岁,但却总是一幅哥哥的样子。他小时候笨、脑子转得慢,没有虫跟他玩,只有白从槐时刻带着他。把他从下不去的高树上背下来,和欺负他的虫干架,在他考差被雌父骂时在旁边替他说好话……白从槐没有在两虫的夹击下坚持很久,被裂口疣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看了眼引爆装置上的倒计时,只剩不到两个小时了,接着又深深地看了眼类子默。白从槐比类子默聪明,想的也比类子默更多。“时间快不够了,你先走。”他支撑着站起来,背对着类子默,轻声说。类子默还没反应过来,白从槐已经猛力一拍他的背,把他往出口送了一段。而他自己则是借着反冲力纵身飞入战局,前肢交叉,甩出几道凌厉的刀光,暂且压制住两虫。时间快不够了,再耗下去精力耗尽两只虫都得死。白从槐对局势看的很明白,因此他清楚地知道至少有一只虫得永远地留在这里。“快去报信。”白从槐留给类子默一个决绝的背影。病痨鬼和裂口疣虫蜂拥而上,很快便淹没了他。“白从槐——哥!”泪水从类子默眼里飚了出来。血冲上了类子默的脑袋,眼前的通道似乎也变成了红色。他只能埋着头向前跑。像头上吊着胡萝卜的蠢驴,靠着美好的幻想让自己忽略夜以继日的劳作和鞭打。不能浪费白从槐用生命换来的时间、一定要跑出实验基地传递消息这个念头像胡萝卜一样吊着类子默最后的神经。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忽略掉身后黑暗中传来的嘶鸣声、撞击声、肢体被掰断的声音。体表的高温将类子默的眼泪蒸腾,还要把他的血液都烤干烤尽,通道变成了重重鬼影。耳边出现幻听,一时他疑心白从槐被留下,而是和他一起奔跑;一时他又听到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即使那并不存在。粗重的呼吸都蒸腾了血气,类子默已经分不清楚真实和幻觉了,他几近崩溃。只有,只有从废弃研究所大门漏出的一线光让虫觉得希望尚在。然而,下一秒,角落里迈出一只虫的身影。操纵着虫丝的路虫堵住了通道。甲壳上的两实一虚火纹全部变实。汹汹火焰以类子默为无风自起,像开辟了一条火路。“啊——滚开啊——”类子默双目赤红,彻底失控。包围着魔花螳螂的星舰在尤利西斯的授意下停止炮火,它们将转移至别处作战,用以弥补首都星在防御上的缺口。而这边的战场,将由尤利西斯接管。赤红色的蝴蝶带着流光眨眼间便至,悬停在大气层中,与魔花螳螂遥遥对峙。秦丰挑了挑眉:“三皇子殿下来的可真快呐。”“真是无情,几千只虫子里还有不少你的熟虫吧,你就这样轻而易举把他们抛下了。”“让我算算,”他咧出一个恶毒的笑,横亘脸上的伤疤被拉扯扭曲,“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似葵星就要爆炸了。”“到时候,”秦丰夸张地张开手,“所有虫都会被炸成灰烬,哦不,连灰烬都不会留下。”“哈哈哈哈,比地下城的虫还惨,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呢。”尤利西斯冷冷地看着他,无动于衷。秦丰的笑猪油般凝固在脸上。“啊没有幽默细胞真没意思。”他不满地啧了一声。秦丰向后看了看:“你的伴侣呢,那个s级雄虫,没跟你一起来?”尤利西斯的表情终于泛起了波动。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别扯废话。”“我这不是在跟殿下您友好的探讨吗,怎么能算废话呢。”秦丰耸耸肩,表情似笑非笑,“还是说你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唉呀,别发火啊。”秦丰连退几步,险险躲开尤利西斯扔来的光刃。操纵着小陨石砸向尤利西斯,战斗中秦丰也在说话,试图干扰尤利西斯的心智:“被我知道你伴侣的雄虫身份就发那么大火的话,”“倘若我说,我收集到了足够的江凌信息素,并且把它拿去与别虫做了匹配度检测,”秦丰偏着头,脸被尤利西斯的精神力削破,鲜红色的血顺着脖颈流下,声音显得有几分冷酷:“那么,你又当如何呢?”帝国和异族的星舰都远远地避开。两个s级虫族原型的战斗平生仅见,这种程度的战斗,他们根本无法插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存活的参赛者数量渐渐减小。似葵星比想象中危险。一大组十只虫结伴出发探索某区域,最后能够回来的仅剩七八个,其他虫因为内奸、环境陷阱、爆炸余波等等原因永远留在了似葵星。这样的案例屡见不鲜,常见到众虫都已经麻木了。同伴的死亡是划在选手们心脏上的一道伤痕,开始是痛心彻骨,然而当疼痛逐渐累加,积累到难以承受的地步时,身体自动开启了防御机制,情绪变得感知不到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痛苦不存在了,相反,它更热烈。江凌坐在废墟上,眼眸垂下,神情淡漠,橘红色的夕阳打在他身上,他像一座凝固的白石雕像。没有虫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在思虑帝国的未来,也可能只想着角落里的一株野草。也没有虫敢打扰他。直到,“江哥,江哥!”一只雌虫飞快从天边飞来,他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找到了!”“类子默和白从槐找到了引爆装置!”“在废弃实验基地里。”传递消息的雌虫气喘吁吁地降落在江凌面前,面色沉重,他的衣服下摆像是在血池中泡过一样。江凌闻到了血液中熟悉的信息素味道。听到消息的选手们脸上纷纷浮现激动的神色。江凌表情如常:“带我去。”“是。”雌虫立马应声。“还有,还有一件事就是,”雌虫表情悲伤,话语中带着哽咽:“类子默和白从槐他俩,他俩……”血,到处都是血,粘在草叶上,渗进泥土里,从残肢上流下。类子默躺在血泊里,曾经跃动的红色头发和从他全身各处流淌出的鲜血融为一体。“哥…哥。”血液从他的喉管涌出,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呼吸发出嚇哧嚇哧的声音。瞳孔失了光亮,类子默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紧紧地抓住江凌的手指,执着地喊着:“哥…哥。”江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叫白从槐。江凌看向传递消息的虫,后者面色沉重地指向废弃实验基地。那里,白从槐坐着,身体向右微斜,靠在基地大门上,唇角仍然挂着温润的笑意,眼睛却已经合上了,血淅沥沥从他缺失的右臂流下汇成小泊。“呃呜……”身后的军校生中有虫重重吐出一口气,哭出声来。江凌眼睛闭上复又睁开:“他在。”类子默急切地攥住江凌的衣角,喘息着:“江哥,是你吗?”“我哥,我哥他怎么样了?”江凌的声音很轻很低:“不要担心。他……已经没事了。”“那就…好。”类子默放心下来,头失去支撑无力地垂下。他努力把脸贴近江凌的手,头上源源不断涌出的血从江凌的指缝流下,声音几不可闻:“江哥,我好困。”大量失血使类子默的体温降低,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无神的眼睛看向天空,泪水混着血从眼角滑下。“我…我想回首都星了。我想雄父雌父了,还想玩游戏,想滑雪想爬山想潜水……”身后传来军校生们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