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纨有了胎,丧事里里外外是熙凤料理,王夫人等只在后堂说话喝茶,黛玉进门,先看见邢、王二人脸上虽有戚容,却也带着喜意,心中就不高兴。再看李纨,倒也有些哀意,迎春也在抹泪,知道隔代的才亲,做媳妇的怕都盼着婆婆死呢。虽然能够理解,但止不住还是十分不悦。她是小辈无法开口,想来若是等贾敏到了这些人还是这个样子,贾敏少不得要发火的,因就先把一腔怒火放下,去劝两位伯母节哀,不必伤了身子。又到灵前啜泣一番,焚香祝告。
晚间回到潇湘馆,黛玉见丫鬟们都不当回事的样子,只是垂眉,面上无甚戚容。心里有些生气,旋又冷静下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再正常不过了,自己从扬州带来的这四个丫鬟和贾母本就没感情,不能强求她们也发自内心的悲痛。只是她心中十分奇怪,贾母怎么好端端的就去了?在外头一问王夫人,王夫人便哭着含糊过去,在她离京前也曾吩咐过水明勤快着和熙凤走动,因此便看向水明。
水明是个精乖的,低眉顺眼到黛玉面前,黛玉端一端茶碗喝口茶,天方便下去把小丫鬟子都遣散了,四个大丫环一字排开跪到黛玉面前,黛玉不愿受别人跪的,皱眉道,&ldo;起来吧,跪着说我听不安稳。&rdo;
水明磕了个头,坚不起身,说出一番话来。
欺人太甚黛玉终动怒
贾母的去世确实不是没有来由。然而这来由却被王夫人下了禁口令,是以水明才要等到了大家独处的时候才肯说出原因,这些倒都没有让黛玉讶异。只是水明的这番话,却让她挑起了眉毛,半信半疑地盯着水明不挪眼。
&ldo;丫头们都敢以性命保证,府里流传的的确是这番话,姑娘,俺们也觉得此话疑点甚多,只是这些事姑娘须亲自出头做主,因此也都没有吭声,就等着姑娘回来再做计较。&rdo;云霁等人也都跪下了,黛玉松眉笑道,&ldo;谁都会骗我,唯独你们几个不会,都起来吧,我只是想事儿。&rdo;
原来这贾母前些日子递牌子进宫给孝庄请安,才进了宫就碰见了年轻时候不是很处得来的老相识,因孝庄这些日子较为贪睡,两人便在太后宫中坐下谈话,这位老姐妹也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马尔汉的母亲,当年顺治帝在位时,兆佳氏和贾家有过几场交锋,但孝庄有意无意地偏向了贾家,怨仇就这么结下了,如今两个阿哥,一个中意贾家的孙女,一个中意贾家的外孙女,还有一个在宫中炙手可热,这位兆佳夫人心里便有些不快,言谈间多有讥刺之语,贾母虽然不放在心上,但唇枪舌剑难免费神,兼且回来的时候刮起大风,老人家不耐寒,回府后就发烧了。
这本是小病,按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家中静养几日的事,却不料也真赶巧,因李纨生病不能视事,家务是王夫人在管,多年没照管家务了,王夫人难免有些不上手,王子腾夫人也染了时疾,那一日又到王子腾家去了,就没人拦住马尔汉家来的媳妇子,被她混到贾母院子里不阴不阳地拿宫里做幌子,见着了贾母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当晚贾母就痰涌昏迷,现出了下世的样子来。
事发之后,这婆子被马尔汉家的家丁强要回去了,前几天贾珍贾珠领着一帮子武师家丁堵在马尔汉府门口,出来一个人就拉住臭打,轰动了全城,应天府尹愣是不敢出来拉人‐‐这贾家老祖宗当年可是当过皇上的辱母!马尔汉家的人把她气死了,这事玩儿大了,他敢动手拉人吗。好在贾政就在直隶一带巡查,闻讯星夜回京,这才把事情压下来,饶是如此,听说回京的贾敬、贾赦都还嚷嚷着要找马尔汉家的算账。
这就是云霁等人身为丫鬟所能打听到的极限,绿梅等媳妇也在外面听到了一些流言,云霁等也一五一十给黛玉说了,倒是都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黛玉在太师椅上坐着,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红木书桌,脸色阴沉得可怕,天方乍着胆子开口,&ldo;姑娘,您……节哀……&rdo;
节不节哀那是小事,说实话,这没朝夕相处过的血亲并不是很上心,只是贾母也不能被人就这么欺负了去,黛玉心里有数,这笔账不但贾家要讨,她也要讨,是和兆佳氏至死方休的一场鏖战,胜算还不分明呢。只是这贾母在太后宫里遇到了兆佳夫人的这件事,透着十分的蹊跷,不能不让她疑到孝庄身上,若真是孝庄下的手……那这件事就大发了,连她林黛玉的至亲都敢算计,就别怨她……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左右张望了一下,几个丫鬟都在附近关切地望着她,黛玉心中淌过一道暖流,冲云霁招招手小声道。
&ldo;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rdo;
四个大丫环都长出一口气,黛玉又道。
&ldo;我不管谁在兆佳夫人身后,反正是她派出来的人,不让她以命偿命,我心中是不服的。紫梨是不是还没走呢?&rdo;
月圆点头应是,黛玉呷了一口茶,却是冷的,忙吐出来,微笑道,&ldo;去年听说,咱们酒楼手下有人和云南几个马锅头拉上了交情?&rdo;
四人交换了几个眼色,均有些迷糊,云霁应道,&ldo;是。&rdo;却也无以为继,黛玉知道她们对烟土这东西没什么概念,看着天方换了个茶盏,便又喝了一口,是芬芳香甜的玫瑰露,她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ldo;告诉紫梨,我眼下要找的东西至关重要,若被第二个人得了去,那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而用好了,我们会流芳百世。让她派司徒寒到云南找马锅头一起,找几株罂粟给我。这东西,用处大着呢。&rdo;
贾敏是在第四天上头到的,先赶着摔盆哭了一场,和兄弟们彼此道哀,王夫人亲自出来接到后堂,大家喝茶叙话。黛玉坐在下手看着母亲,果然清减了不少,想来是哀痛过度了,心中更是十分愤怒,憋足了劲要收拾兆佳氏。
因此事虽然是兆佳氏有错,但王夫人恰好出门,也有照管不力的责任,心中实是有愧,对贾敏便是有些迁就,府里上上下下此时也都知道了老太太去世的真相,便都意会。孰料贾敏反而没有责怪王夫人的意思,仍是和颜悦色的,众人都吃了一惊,黛玉却知道母亲这样做的原因‐‐贾母是这个家庭的大家长,且是康熙辱母,和康熙关系亲近,身为她最宠爱的小女儿,贾敏自然可以摆小姑子威风。如今她既然去了,元春又在宫中当红,王夫人的身价是今非昔比了。
她猜想得没有错,虽然贾敏对王夫人的失误也很愤怒,但却没有就此事过多计较的意思,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斗垮兆佳氏,而且要让天下人知道,兆佳氏是被贾家和林家一同搞下马的,不如此,怎能泄贾家人心中之怒!
黛玉却有些忧虑,私下劝了贾敏好几次,还是让康熙做主较好一些,否则兆佳氏固然有错在先,但贾家也未能讨得了好去,贾敏只是不置可否,看来是真要为自己含冤而死的亡母出一口气了。
黛玉十分无奈,遇到这么大的事,按照她以往的习惯,早就和个信得过的人商量起来了,可是如今没有厉害关系的朋友哪是那么好找的?大家不都围着皇家转吗,牵来扯去也是一张大网,谁和谁都有联系,只能自己想,没了提意见的人,还真怕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也的确不大好办那。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得着落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一样是姓兆佳的兆佳谧宁,赵子静。
忘亲恩世态炎凉
要见赵子静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先不说贾家正在丧中,黛玉根本不能外出,赵子静本身就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现在还和康熙一起在北戴河逍遥呢。黛玉也只得把心中的疑惑强压下来,先打足精神参与贾母的白事。
按说贾母已经年过古稀,丧事也是喜事,但因为这蹊跷的死因,贾家上下的气氛还是比较悲戚的,贾珠悲痛得重病起来,和李纨成了同命鸳鸯,宝玉也清减了不少,三不五时也要请太医来看病。王夫人不以管家为能,里里外外张罗了几日,自己也病了,只得把家事暂委凤姐,自己勉强支撑起来对外应酬,连日里道士和尚来往不绝,众姐妹也在女眷棚里轮流守灵,虽黛玉是外孙女,但贾敏亦坚持也让黛玉和内孙女一样轮值,再加上饮食服饰必须遵守礼制,那些公子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待到四十九日之后都是大为清减。
这人的悲戚,自然是随着时间递减,贾母已是去了一个多月了,众人心中大多也都平静了下来,他们都是少年男女,手中丝毫权力没有,什么事都要等着大人去做,不添乱就是好的了。宝玉见姐妹们都面有哀色,便强打精神说笑话,众人都微微的笑。黛玉在靠壁旁坐着,心里也是感慨,任何一个人去世之后,只能在最亲近的人心中留下一点阴影就算好了。比方她自己,到了后来为了生活奔波,还有什么空闲想起过去的人?甚至连悲伤都渐渐褪色了,要不怎么说笑到最后是笑得最好呢。
经过一个多月的全盘考虑,她也大致对这件事有了几种看法,兆佳氏和贾家并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就算是有,朝家里的老太太下手,固然是能对贾家造成沉重打击,在皇上那儿影响也很不好,据说这件事传到北戴河的时候,康熙大发雷霆,踹折了一把椅子,可见老太太在皇上心里挂着号呢。不是背后有人在指使甚至是陷害,兆佳老太太应该不会故意在贾母犯病的时候和她过不去。
那么,在兆佳氏背后的那只黑手是谁呢。
怀柔第一个成为了怀疑对象,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性子,念大学的时候,李云藻的表妹来看她,被班上几个混混调戏了几句话,小女孩脸皮薄,掉眼泪了,一直到毕业那几个人和班上的大小事务都沾不了边。要真的是她在背后动手动脚,那就是下半辈子死磕的事,不把她弄出来的这些事打压殆尽,她也就不是这个护短的性子了。更何况老太太也没得罪过她,这么做百害而无一利,应该不会是她吧……
太后,这个一直非常沉默的宫中贵人,近来渐渐地活跃起来了,想来是盼着孝庄早死,她能够名正言顺地接位吧,黛玉对此是没什么意见,但她好像不太喜欢贾元春,也有可能是她对贾家几个女儿都得到皇室喜爱的情况不太满意,在暗中做了这件事?但是把老太太气死,这个好像不是一封信能做到的,再说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还不知道呢,老太太亲手把它烧了。这样看来,估计不管是谁下的手,可能都没想到会把老太太气得去世了吧。
到底是没想到要争什么,手里的那些酒楼虽然开得多,但也就是搜集一些和商机有关的信息而已,顶多为父亲着想,再吩咐管事们留意和盐务有关的信息,官场上的事并不是重点,现下连勾勒出个轮廓都难,只是现在再布线也晚了,这件事问过赵子静之后,再问问……
再问问纳兰性德好了,横竖自己有他的把柄,不怕他不开口。黛玉垂下眼和众人一道轻笑起来,耳边宝玉还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