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穆家十三娘在期待与锦绣交好的这种心态下,听从她的撺掇送去了牛尾狸给嫡亲长兄时,穆家六郎也没辜负妹妹的好意,即刻便顺水推舟邀请身旁的段监军一道品尝。
“那某便却之不恭了。”荣轩嘴里说着客气话,吃起来却如风卷残云般毫不谦让。
穆六郎仅为穆家三房长子,且从官衔上看只是区区一个军马场的守捉使,比之四品少监足足少了五阶,只因是本处武职最高长官才勉强有了同桌共饮的资格,段荣轩哪怕是把那碟锦绣片好的狸肉全吃光了也无大碍。
“来来来,就着牛尾狸尝一口这金波玉露酒,听说是从西南边传过来的绝世佳酿。”穆六郎果然并未计较他的夺食,甚至还笑盈盈的一面说着一面为段荣轩斟酒,言行中甚至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献媚之意。
惯于擅长察言观色的段荣轩自然不会错过穆六郎的示好,心中顿时盘算不断。
在他看来,穆家老太爷擅军事却于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官衔止步于开国伯,并未因自己辅佐先帝打天下而造福后人,长子更是缺乏进取之心与长袖善舞之能,因资质平庸在圣人跟前挂不上号,又没法获得长官与同僚的相互提携,因而在兵部员外郎这一职位上原地踏步数年,其子女也不甚出彩。
穆家二子志大才疏好高骛远不提也罢,三子虽肯脚踏实地一步步攒军功却同样具有其穆家一脉相承的固执清高脾气在官场中郁郁不得志,目前看来职位不算低,正常情况下更上一层楼的可能性却很是渺茫。
荣轩之前虽说希望锦绣与穆兰交好,却也琢磨过已经颓势尽显的穆家很可能在下一代越发不堪,甚至渐渐从官场彻底消失。
如今看来,这三房长子六郎则应当是穆家的异类或者说希望,有勇有谋的武官又舍得去脸面四处钻营……若遇良机必然前程似锦。
大齐如今国泰民安、文臣当道,不少武官都觉得军功难攒前路艰难,段荣轩却因锦绣的“预言”而心知不久之后朝廷必然会与西戎血战数年,西北军镇的肖家、穆家等万不可小觑。
所谓“盛世产庸吏,乱世出英雄”,一旦战乱如肖家大郎、三郎,穆家六郎这等人才若没不幸阵亡定能崭露头角,须得趁其未真正发迹时与之交好才是,退一步讲,现在若能与之维系良好的关系,烽火漫天时才能借助这些本地人的力量保护好家人。
如此一想,段荣轩言辞间也客气了几分,渐渐放下身段与穆六郎把盏言欢。
期间,他亲手将蒸饼削成薄片,涂抹蜂蜜后烤松脆了递给那?城嗄攴窒砥烦3?承Φ溃骸傲?伤坪跤行┰锶瓤人裕空饪竞笥弥缴4セ鹌?摹?智硪丁?兄固祷?持?πВ?啥嘤眯?!?lt;br>“酥琼叶?”不就是切了片的烤饼么,抹蜂蜜、抹肉酱都可以难道谁还能没吃过?穆六郎忍住想喷笑的冲动奉承道,“这名儿可真……雅致。”
“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此句乃圣人所做,赐名酥琼叶。”段荣轩因提及今上在说话的同时冲京城方向拱手致敬,随即则以一副你很识货的表情看向穆六郎。
尼玛,差点就掉进坑里了!六郎顿觉脊背一凉冷汗嗖嗖的冒。幸好没依老大粗的脾气出言讽刺这种什么东西都要凑上雅称的装腔作势之举,不然可就是藐视圣躬这么一个天大的把柄活生生递到对方手里。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在深宫内院混成皇帝心腹的少监,果然不是吃素的!一条如此会咬人的狗难怪会被放出来当监军!
冷汗之后穆六郎在余下的几天里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与段荣轩应酬,并且字斟句酌修书一封让阿娘携妹妹归家时带去给父亲看,请他万万不可故意与段监军为敌,尽可能与之交好。
段荣轩实则并无故意坑穆六郎之意,如此说话只是习惯使然,奈何身为“反派”他的一言一行都被对方往坏里想,防之又防。
与之同时,穆军使刚愎自用油盐不进怎么也不肯听儿子的劝,以更为尖锐的情绪敌视着这位凭空而降的监军。
穆军使看其不顺眼行事时因抵触情绪而时常冷言冷语态度不善,段荣轩又哪肯吃亏自然越发盛气凌人,连带着对更西边的肖家以及军马场的众将也有些不客气。
众所周知段荣轩曾经为掌宫内纠察的内寺伯,哪怕他自己“甘于寂寞”用了不少时间带着妻子妻弟四处游荡玩耍,大多数时候也不曾插手健康军或牧场日常事务,只单纯的走走看看,却依旧会让人觉得心里噎得慌。
或者说,风姿不俗的段监军在没刻意收敛气势的情形下,时刻都像是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让人不得不心存忌惮。
与之同时,穆家十三娘却在锦绣的刻意引导下与之渐渐有了往来交际,连带其阿娘、嫂嫂等人见面时也添了几分笑意。久而久之,穆军使刻意找茬的举动倒显得像老小孩在闹别扭似的,明里争执不断,暗地他自己都开始哭笑不得。
转眼便到了夏末时节,哪怕是西北苦寒之地也繁花盛开景色宜人。
某日,正在家中扒拉算筹琢磨京中铺子收益的锦绣收到了一张请柬,看后她不由冲荣轩笑道:“十三娘请我携家人去她家赏睡莲,这次竟没刻意提醒不能带上夫君——想来是穆军使态度已经缓和了?哎,真是牛脾气,半年的水磨工夫才软化。”
“不怪他闹情绪,边地将领与内侍监军自古以来就是两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体,军中一旦有监军正式上任……”荣轩斜倚在竹榻上一面吃着葡萄一面冷笑着回答,“除非我发话可‘便宜行事’否则穆军使等人在做任何决定前都必须上报请示。又有谁乐意被个阉竖挟制?”
见荣轩对自己使用蔑称锦绣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并未接他话茬,只问道:“如此便能与穆家顺利交好了吧?”
“最多不过不过分互相折腾罢了,若是我完全不找茬他们还可能更不自在,以为有什么大阴谋,”段荣轩躺靠着的姿势很是慵懒,眼神却无比清明,“何况,‘监军’不仅是个称呼也是我的职责所在,肩负监察之职明面上怎可与将领关系过于亲近?凡事须有度,只可相交不可狎昵。”
因而,荣轩对肖家的行事作风很是赞和,明面上淡淡相处甚至彼此提防监视,实则对方却对“珍宝阁”货物往来的商路大开方便之门。
甚至,附庸肖家的商户在于阗开采优质软玉后,暗地里曾多次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段氏家奴。
若说其中没有肖家主事者的指使,荣轩断然不信,由此可见为何肖家屹立西北数十年不倒,同时同地发迹的穆家却渐渐沉沦。
如此一来段荣轩更牟定这家人只可交好不可轻易开罪。
因而,他在给圣人上密奏时,只着重提及军马场确有谎报战马数额、私下贩卖军马一事。又揣摩着圣人心思,轻描淡写的略提及肖家可能于多个州县刺史处安插探子,此事正在进一步中调查中。
至于是查无此事或确有其事,须得再等几月根据西戎那端的动静视情况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