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观念的障碍,随之产生了一系列其它障碍,使中国旅游业还处于比较幼稚的起步阶段。例如,在真实的风景胜地营造虚拟的主题公园,在文化遗迹现场设置现代游乐场所,全然本末倒置、买椟还珠。很多人把旅游看成一种被刻意指定的造作行为,不相信自然状态的城镇、乡村、海滩是上佳的游观对象。
这便与欧洲产生了明显的对比。在欧洲,旅游的概念拓得很宽,即使是那些不发达国家,很多普通家庭都有接待外国旅客的能力,大量寻常道路都有完全符合国际规范的路标、加油站、咖啡馆和厕所。
说到厕所大家都笑了。这确实是一个最琐碎又最重要的标志,很多国际旅客产生&ldo;不安全感&rdo;,不是由于土匪盗贼,而是由于厕所。我曾听不少到过中国的欧洲旅客说,中国现在星级饭店的设备超过外国同一等级,公路交通也畅达无碍,最让外国旅客却步的因素,就是沿途厕所。他们不理解,在劳动力非常丰裕、管理权力比较有效的中国,为什么一直做不好这件小事呢中国人历来好客,即便在贫困年代也会尽力把外宾的衣食住行收拾妥帖,但他们无法想象,自己的日常生活场所也可能是人家的游观对象。说到底这还是出于对旅游的误解。当他们终于明白,一个旅游大国的任何地方都会出现客人自由的脚步,那么,他们的待客之道也就变成了待己之道,因为唯一的办法是改变整体生态。
这也正是我们对中国的旅游业抱有厚望的原因。即便仅仅为了发展旅游,华夏大地也会被整治得更加像模象样。
以尼斯为中心,西起戛纳,东至摩纳哥,是世界闻名的&ldo;蓝色海岸&rdo;度假胜地。
风景好、气候好,固然是客观条件,但还不足以成为胜地。按照我们的习惯观念,接下来的条件一定是历史古迹了,如果没有也要从传说故事中拼凑,但无论是尼斯、戛纳还是摩纳哥,几乎都没有什么历史古迹。
&ldo;蓝色海岸&rdo;作为度假胜地的最早,是一八三四年。一位叫布鲁厄姆的英国勋爵途经此处去意大利,不巧因霍乱流行边界封锁,只能滞留于当时还只是一个渔村的戛纳,滞留期间他惊喜地发现此地风景宜人,决定建造别墅。他的这个戏剧性决定引起了英国上层社会的好奇,大家随之而来,都没有失望。后来连维多利亚女皇也来了,那就引起轰动,这一带一时名震欧洲,成了上层社会竞相购地建筑别墅的所在。于是公共设施也逐渐完善起来,在整体吸引力上形成良性循环。
可见,此间作为旅游胜地,基础是风景气候,而关键则是现代高层度假生态的构建。
这种高层度假生态一旦构建,又成为自然风景之外的第二景观。在此之前人们长期无奈于一种可恼的逆反逻辑:风景名胜中缺少生活方便,而生活方便处则缺少自然景观。山陬海隅的高层度假生态改变了这种逆反逻辑,营造了人与自然在生活状态上的相悦相欢。因此,这种生活状态也就具备了观赏价值。今天到&ldo;蓝色海岸&rdo;游观的旅人,目光总是兼及两边,一边是浩瀚无际的地中海,一边是多彩多姿的别墅群,真可谓在领略一种&ldo;人化自然&rdo;。
站在&ldo;蓝色海岸&rdo;,我们还会对历史古迹在旅游中的地位,产生更达观的想法。
摆格尔在《美学》中反复强调,并不是一切历史事件都能成为艺术题材,连历史学家也不会到剧场中研究历史,更不要说一般观众了。同样的道理,多数游人也不会把旅行当作考古行为。中国文化界历来重苦涩而轻愉悦,因此对自然景物也注重于文化学术层面,而不屑分解它们的审美享受功能,这是一种巨大的遗憾。大好河山永远让它们承载历史太劳累了,应该让它们轻松一点、浅显一点。
我认为判断一个历史古迹是否具备普遍游观价值,除了审视它在历史上的重要性和独特性外,还要看三个附带性条件:
一,有没有具备令人一振的外观形象;二,有没有留下精彩而又著名的诗文记述;三,能不能引起具体而又传奇的生态联想。
第一条关及旅游美学的和终点,重要性不言而喻;第二条是寻找文化扶手,投靠审美范式,也为常人所必需;第三条最复杂,需要解释几句。
生态联想实际上是一种『移情&rdo;,但必须具体,有实物参证。古战场也能引起人们联想,但大多很不具体,缺少实物参证,容易流入概念化的虚泛,因此,除了特例,很少有游人光顾。但是一座古堡或一所监狱可能就不同了,有地形可以审视,有阶梯可以攀爬,有老窗可以张望,有纪录可以查阅,结果身处其间,便能产生对当年堡主生活的诸般遐想。
一般的考古发掘现场、繁杂的所谓名人故居,大多缺少外观吸引力和特殊的生态联想,因此除了特定的文化旅行者之外,不能对它们的普遍游观价值抱太大的希望。
河畔聚会
一
一路行来,最健全的城市还是巴黎。
它几乎具有别的城市的一切优点和缺点,而且把它们一起放大,推向极致。你可以一次次赞叹,一次次皱眉,最后还会想起波德莱尔的诗句:&ldo;万恶之都,我爱你&rdo;
正像我们抡起一拳擂到朋友肩上:&ldo;这个坏蛋,真想你&rdo;
它高傲,但它宽容,高傲是宽容的资本。相比之下,有不少城市因高傲而作茧自缚,冷眼傲世,少了那份热情;而更多的城市则因宽容而扩充了污浊,鼓励了庸俗,降低了等级,少了那份轩昂。一个人可以不热情、不轩昂,一座城市却不可。这就像一头动物体形大了,就需要有一种基本的支橕力,既不能失血,又不能断骨,否则就会瘫成一堆,再也无法爬起。热情是城市之血,轩昂是城市之骨。难得它,巴黎,气血饱满,骨肉匀停。
它优闲,但它努力,因此优闲得神采奕奕。相比之下,世上有不少城市因闲散而长期无所作为,连外来游人也跟着它们困倦起来;而更多的城市尤其是亚洲的城市则因忙碌奔波而神不守舍,失去了只有在暮秋的静晤中纔能展现的韵味。巴黎正好,又闲又忙,不闲不忙。在这样的城市里多住一阵,连生命也会变得自在起来。
二
巴黎的种种优点,得力于它最根本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它的聚合能力。不是财富的聚合,而是人的聚合,文化的聚合,审美气氛的聚合。
唯聚合,能使它开通、高迈;唯聚合,能使它辐射、发散。但与世界上别的大聚大散的城市不同,巴黎更看重聚散过程中的选取巴沈积,最终沈积成人文意义上的自得和固执,成为下一轮聚散的。
法国人,从政治家、军事家、艺术家到一般市民,都喜欢热闹,喜欢显示,喜欢交汇,喜欢交汇时神采飞扬的前呼后拥,喜欢交汇后长留记忆的凝固和雕铸。结果,不管在哪儿发了横财,立了功业,得了名声,都想到巴黎来展现一下,最好是挤到塞纳-马恩省河边。
挤到塞纳-马恩省河边,一是因为环境好,有景致、有格调;二是因为视角多,便于瞻仰和传扬,包括在塞纳-马恩省河的游艇上一一指认、静静观赏;三是因为底子厚,已经有那么多巨人名迹蹲在那里,谁能挤进去就能与他们平起平坐、隔代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