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本人的垂怜,将为中原士族保留这一线风骨。”
他听得自己撕心裂肺的悲号,和提着他发足而奔的那人的朗朗长笑,这一切最终凝成了记忆之中,国破家亡的血色火光画面。
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然一身白衣,伫立于晨光熹微的松雪堂前,等候行拜师礼。
过去一切,宛如一场久远得再也想不起来的噩梦,被遗忘在那个夜晚的长江之北。
他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公仪休。
这是他的新生。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阿秋头痛地想着。人最想忘记的,自然是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最先在视线中浮现的,是在黑暗中幽幽游弋而近的大蛇。
它头上生着独角,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无法动弹的她。
这个世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一丝活物的气息。
她记得昨天以前,世界不是这样的。
她被抱在姑姑手中,千百次地注视着宫殿顶初生的光明,云霞满天的瑰丽。
很多美丽的,着锦绣绮罗衣裳的女子,抱着琴、琵琶、筝、阮,三两成群,坐于树下、石畔,逗猫戏犬,踏歌弄笙,长夜不眠。
她一度觉得这里是天宫,有无尽的青春与歌乐,还有美貌。
但自己现在所在的,不就是地狱吗?
一墙之隔,便是地狱与天堂的分别。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
斥退大蛇的那人,其怀抱令人安心。
他身上的气息,清淡悠远,如霜老枫红,竹清雪冽。是微苦的草叶甘芳,又带着木调的沉稳醇厚。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她见到了毕生难以忘怀的惨烈景象。
烈火熊熊舔舐着雕梁画栋的宫室,素衣长发的女子悬于梁上,绣着凤凰的华丽宫装和金镶玉嵌的头饰散落一地。
她对那女子其实很陌生,却在陡见到这一幕时,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向外狂涌。
心头剧恸,是无以名状的伤憾与疼痛。
抱着她的那人,只是默默环住她,将她拥得更紧。
他低声道:“对不起,我原只想带你来见她一面,”
却没想到让幼小的你,看见此情此景。
“她不算是个好母亲,可仍是个好女子。”
又是火,连绵无尽,想要遮掩每一次战争里累累罪行的火焰,从宫殿的这一头,直烧到那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