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我这就去!哦,依沙贝拉,你的心愿是可敬的,但你的父母愿意奉献吗?阿嘉达?
孙夫人自入教以来,一直把汤若望神父当做上帝的化身,尊崇敬畏,此时怎敢明确表态,只含糊应道:这要听听她爹爹的意思
汤若望笑了笑:依沙贝拉,以后再说,好吗?
幼蘩失望地蹙起长长的秀眉:七年以前你就这么说,四年前你也这么说,今天,你还这么说
汤若望慈爱地摸摸幼蘩的头: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做修女。只要对主怀着爱心,常存善念做善事,同样是为主服务啊!这一位?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转向四名妇女中那张陌生而秀丽的脸,她比别人站得远些。
她是我娘的伴从,叫银翘,幼蘩连忙介绍,她是头一回进教堂,我们想她会皈依主的!
汤若望点点头,眼睛里充满慈父般的关怀:信奉主吧,孩子,你的灵魂将得到解救,人世的罪恶将得到洗涤!
银翘惶恐地低下头,不知所措,后退了几步。
徐夫人领着三位女客告辞回府。徐光启一家都是虔诚的教徒,所以特地在教会旁租赁住宅,开辟了专通礼拜堂的旁门。汤若望把他们送到门边,返身赶往礼拜堂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礼部尚书徐光启、登莱巡抚孙元化、都察院御史金声闲谈着等候。汤若望一进屋,几乎是冲上去的,一把抓住孙元化的手,孩子般兴奋地喊:伊格那蒂欧斯!是你吗?我们又见面了!
孙元化也很高兴地笑着,用力摇晃紧握的手。
金声略感惊讶:哦?原来他们也相识?
六十九岁的徐光启捋着颔下银白色的漂亮胡须,笑眯眯地说:哦,岂止是相识
十年前,刚刚来到澳门的汤若望,接受一位想要入教的商人邀请,去船上吃饭。走到码头边,汤若望不禁惊叹:从没见过这样玲珑精巧的船!它像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楼,楼檐廊柱乃至窗台窗框的雕刻,从色彩到花纹都极其复杂繁细,显得金碧辉煌。两人在一间艳丽中带点俗气的小厅坐定,热茶和各色各样精致茶点流水般摆了一桌。汤若望学着中国人的样子端茶闭目品味之际,一双温软的手臂缠上脖颈,带着浓烈的脂粉香,一个妖艳的姑娘力图挤进他怀中。汤若望大惊,茶盏摔了,热茶溅了一身。他的狼狈相招来一阵大笑:商人搂着另一个姑娘,跟那个被他推开的女人互相做手势,笑得喘不过气。
汤若望指着商人,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你!骗!欺骗!
他的指责只换来更加放肆的狂笑。汤若望压不住火爆的脾气,怒吼一声,掀翻了桌子,整个船身震动了。雕花木隔断上悬着的粉红色帷帘忽然拉开,那边一些吟诗作画、饮酒谈笑的文士围过来看究竟,其中一人大声说:
他是一位有学问的传教士,出家人不近酒色,你们不该坏人家的道行!
汤若望发完火又后悔了,因为他今天没穿教士的黑袍,便指着满地狼藉说:我,赔偿!他转向替他说话的文士,猛然认出他是同住在耶稣会公学、前来澳门为朝廷募购西洋大炮的学者之一,是老友徐光启的学生。为徐光启和他的学生们自捐资费购炮的爱国热忱,汤若望还非常感动哩。于是,他知道了,这就是中国广南一带有名的水上ji院花船。美丽掩盖着丑恶,文雅庄重与y佚并存,对他将要毕生传教的这个国家的复杂古怪,有了第一次体验。
他们第二天在耶稣会公学再见,就像相熟的朋友了。可惜三天后新朋友就押运大炮去了广州,给汤若望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和名号:孙元化,字初阳。
过了三年,汤若望随传教组沿北江、赣江、长江来到可爱的江南小城嘉定,那里已有了规整的教堂和数百名教徒,成为传教江南的基地。当传教组被引导与捐助地盘、出资修建教堂的教友见面时,汤若望不禁惊呼出声:啊!老朋友!孙元化!孙初阳!
哦,汤神父,你的汉话说得这么好了!该称我的教名,伊格那蒂欧斯!孙元化紧握着汤若望的大手,文静而含蓄地笑着,汤若望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们共同度过整整一个秋天。汤若望成了孙元化家最受欢迎的客人,尤其成了十岁的幼蘩的大朋友。孙元化跟从汤若望研修火炮及炮台,他是徐光启的得意门生,有很好的数学几何基础,所以掌握得很快。在后来的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中,孙元化以台护炮、以炮护城、以城护民,辅佐袁崇焕立了大功。
立功升任的孙元化回到北京时,本已赴京传教的汤若望已被教会遣派去了西安,他们未能见面。今天他们重逢,三十八岁的汤若望已晋升了教职,四十八岁的孙元化,更是独一无二的、以举人出身而获超擢的方面大员了。
啊,我已经见到依沙贝拉,长成大姑娘啦!汤若望感慨地笑着连连摇头,还像小时候一样,想当修女。
我对她说了,如果到二十四岁决心还不变,就送你去当修女!孙元化说罢,众人随他一起笑了。
得知孙元化此行目的后,汤若望十分关切地问:皇帝召见了吗?
孙元化叹了口气:召见过了。
沉默片刻,金声摇摇头:一说要钱,兵部户部就叫苦;一提要办西洋大炮,就有许多奏本大喊:堂堂天朝,岂可用夷人的y巧小技御敌!甚至竟有因诛杀袁崇焕而罪及西洋大炮呢!
徐光启皱起苍苍浓眉:当初只为京师处处有人掣肘,动辄得咎,才荐初阳出任登州。只要登州能成为天下武备最精良的重镇,见仗得一次大胜,西洋大炮才能正名,在九边各镇推而广之,实用于抗金复辽。所以初阳的通盘防守之策务必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