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没那么容易饿死,朱丘生说。他突然在我面前蹲下了。上来吧。朱丘生又一次把我背在了背上。我已经和他一般高了,还隐隐有超过的趋势,但他的背依然极稳当。我在他背上,感觉整个身子都是轻的,像被云彩托着,想飘。他的发丝很干爽,带着点儿阳光的味道。朱丘生啊,我叫他。干嘛?你今天不上班吗?我请了三天假。不影响?不影响。他的背像个摇篮,把我摇回襁褓,甚至是羊水和子宫。我慢慢闭上了眼,身下像有道轻柔的河,一叶小舟静静地航行,它又温和又广博。河翻起小小的浪,托着小船,像在哄一个初生的孩童。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无父无母,是朱丘生的脊背哺育了我。同样的,无论我在哪里,从多高落下,他都能接住我。睡意慢慢袭来,我做了一个梦,接上了从前那个。悬崖还是那个悬崖,身后还有陈翠雪和狼群,但面前的情景变了,比独木桥宽不了多少的山涧木栈上,朱丘生一步一个脚印地背着我走,那木栈道多窄啊,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但我知道是谁背着我,就从来没有怕过。山川有了性格,它们进行地质运动,悬崖收紧,峭壁把狼群挡在身后,顷刻之间已经翻越了万重山了,谁也追不上我们。我一觉睡过了晚上,睡到了第二天清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朱丘生在我旁边睡觉,被子都没盖。我一动他就睁眼,说,醒了?好了吗?他指的是我的睡眠问题。可能吧,我说。结果并非如此,我丧失了自主睡眠的能力。别人认床我认背,朱丘生的背就是我的床,我只有趴在他背上才能睡着。朱丘生第三次哄我睡觉的时候哭笑不得,他说傻帽儿你这是什么怪毛病,要不要我再给你哼个摇篮曲。他一摇,我的脚就跟着晃一下。我歪在他颈窝里,我说朱丘生,你是我的小棉被,你是我的安眠药,我可离不开你了。他背我背累了,自暴自弃地往炕上一躺,让我趴到他背上,声音闷闷的,他说那你上大学了怎么办?不睡觉了啊?我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迷迷糊糊说那我就把你踹进布兜里,拴在裤腰带上。我在家里休了三天的假,又开始生龙活虎。第四天早晨我心血来潮抓了草生去背英语单词,让她早上八点半就哈欠连天,我借机发落她去围着山跑五公里,毫不意外地得了她几声哀嚎。朱丘生说他还是习惯我这样,前几天我像一只病猫。那现在呢,我问。现在像一只疯狗,他头也不抬地说。疯狗气得朝他汪了好几声,朱丘生一句没反驳,照单全收,然后说,精神不错,明天可以回去上学了。他也请假好几天了。我说哦。我以为回学校的日子还是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但晚上十点半下晚自习的时候石子打中了我宿舍的窗户,我向下一望,朱丘生在夜色里等我。你怎么来了?我说。朱丘生看了我一眼,哄你睡觉。然后他又说,你选在哪,要我跟你回宿舍吗?我赶紧摇了摇头,朱丘生这颗安眠药我是一百二十分的需要,但我不能把他带回宿舍,就凭我们宿舍那几位大喇叭的程度,“卢子卯每天晚上睡他哥”的消息要是传遍全校,我们俩还要不要做人了?那去我宿舍,我工友离职了屋里就我一个人,朱丘生说,我带你钻狗洞。然后我真跟着他去了学校后墙的狗洞。,狗洞不算小,稍微蜷缩手脚就能过,只是被秘密的杂草掩着很不容易发现。朱丘生轻车熟路地过去了,又伸手拉我。出了狗洞他就开始背我,我在他背上,一会儿就睡熟了。第二天早晨我从他的床上醒过来,他睡他工友那张,躺得板板正正。然后他再把我偷进学校去。高中生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朱丘生睡得比高中生晚,起得比高中生早。但他总说没事,他说反正他的活儿不费脑子,还能睡午觉。有一次我在朱丘生背上夸他,说没人对我这么好了,你比别的人爹妈都好,真的。他颠了我两下,把我下滑的身体抬上去,说这么懂事,真不像傻帽儿说的话。我心里说,你对我这么好,以身相许都不够用了,得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赔给你做媳妇儿才算完呢。但是出口的时候,这话又转了个弯,我说朱丘生你放心吧,不管你将来是痴了傻了还是老年痴呆了我都养你,我卢傻帽绝对给你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