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临城,市集。
时己正午,流光觉得有些微腹痛,又还有些绣线未买,就打算先去近旁一家相熟的酒馆借用一下茅厕。时人施用的还是粪肥,有人借用茅房主人还是很欢迎的。
四面无人,茅厕门又紧锁,还掩上了门帘,流光想着酒馆茅房应不止一间,叫过没人,也就没再找人问,推开旁边的一扇黑漆单边小门就走了进去。
“公子,燕人势大,虽新败犹不可轻之,我卫人尚不可…谁?”
一声暴喝,进了门,流光才发觉有人,这时却又不好再退回去。
自她进来,说话的两人早息了声,交换个眼神,默然盯着门口,气氛凝重,呼吸可闻。流光更是懊悔得不行,不该贸贸然就闯将进来。
流光眼光一瞟,见到屋内两位年轻的男子穿着打扮、举止神色都有些怪异和矛盾,不知是否自己撞破了什么,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到口的歉语倒是不敢贸然就说了。
只见,近门的一位青年束冠华服,但是神色恭谨,眸中闪烁着焦虑的光芒,望着里面那人,似还有些忐忑;而里面那位神情慵懒地背靠屏风,虽只着一身黑色素衣,未着半点饰,却难掩其天生的威仪气势。
莫不是哪家富户纨绔带了下人换装出行?可再一想刚才听到的小半句言语,漏情虽是不多,谈的事却似乎非比寻常,流光一懔,只怕是不小心撞破了什么密议,自己得悠着点,无辜被人灭了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九进,莫非这就是你要等的人?”
流光没敢四处看,靠近屏风那人看到叫九进的面上的神色,眼神朝她一瞥,复又言语轻佻道,“山野村妇,倒还有些姿色…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前来服侍。”
“公子…”门口的华服公子面上很有些不自然,噜咧了两下却又被素衣男子挥手制止。
流光听音,知他故意想要将错就错,连忙澄清:“什么服侍?两位小爷,没有没…误会了,村女不是故意进来的,确实没见过,哦不认识…”流光故意语无伦次,忽略两人别扭的身份称呼,操一口时下人说惯的俚语,低着头,夹紧双腿,裙裾两侧轻微不自然的扭动,努力作出一副内急强忍着的模样辩解,希望能蒙混过去,“村女与同伴相约于此会面,谁曾想吃坏了肚子,外面大堂人多,小二只随手指了方向,没曾想却冲防了两位爷们,实在过意不去,这就出去。”
能够感觉到顶在脑门上的四道审视的目光,屋子里气氛越加压抑,紧张思索,满脑子都想着该如何自保,及如何让那位九进口中的“公子”打消对她的疑虑和介心。
流光作势转身欲走,拿眼偷瞄,二人均未动,刚才那一番做作,似是未起到效果,心里不由打鼓。
见她快退到门边,那素衣公子眼神轻嘲带笑,身倚屏风,并不开口阻止,却也明显没有放人的意思。摆明了宁杀错不放过,不用言语,九进自然而然就上前挡在了她身前。
眼神闪烁,必定有鬼。
以为外面有人等着,还有那么多人看到过她进来就不能让她随便消失,拿她没办法?!他们行事虽不欲张扬,却也并不是没有制她的法子。如此,不如索性做大些,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由九进张罗开去。
“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小临城居然还有如此妍丽的‘村女’。”传自头顶侧面轻微的喘息声,还有那一声带着不熟悉音调的着重的“村女”二字,都让流光心绪紧张,很有些不妙的想法。果然,那素衣公子慢慢踱步到她近前一步处,悠然开口,交待的却是九进。“我军新胜,九进,你近来不是接了差使要广觅美人献于王上为贺。若因此事,临城太守得了脸,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流光见到不能让他们顾虑拖延,且似有把事更闹大的趋势,知道事有不妙,却也顾不得藏拙,慌忙正形微福一礼:“两位公子,村女驽钝,不识仪礼,若真有幸得幸于王前,自是祖坟冒清烟的好事,只是若事有不协,不小心冲撞到王上,怕是举荐的那位太守也会受到牵连。再则,若果真能飞上枝头,不管今日是否甘愿,自是不会忘了二位今日的‘恩德’。到那时,再不是现在寻常的村女,身为王上后院的女人,自然是有得办法‘报答’二位。”
人虽是叫的两位,话却是对一人说的。
流光抬眼直视素衣公子,紧盯着留意生怕错过他双眼里任何一种可能的情感曲折波动:“流光今日,真正只是为寻茅厕而走错了一间房,房内并未看到一人,也未听人说过任何话,无论何时说起、何人问起,都是如此。”
待话说完,流光绷着脸僵直着身子转身走出门去,没再回头。直到穿过回廊穿过大堂快走到门口流光才停下来,一口气吐出,全身尽湿。
“就这么放她走了?”
听话的意思,明明是有听到的,九进不懂,公子为何要制止自己。
“你确定她不是奸细?不是说你着人安排的这里绝对安全?别以为在你卫国鄙人就奈何不得你,若事有不协,鄙人定会禀明主上。你可知我们这次会面的重要性,不容有失。到时,你可别怪我楚国兵阵会派到哪里。”这时,从屏风后面又转出个人来,若是流光在,一定会惊呼出声。
被他质问的人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脸上神色未变,并未回答。
“小十六,别自视过高,哼,若…”躲藏在后面的人双目圆睁,明显对素衣的十六公子冷淡的态度十分不满,却也到底没敢伸手拦住他不让他往外走。
再说流光走到门口,正舒了口气打算出门去,酒馆小二莫名冲了出来说了通话又冲过去招呼进门的客人。
“流光姑娘你出来了,你没去后面的尾房吧…哦,那就好,那就没事了,刚才忘了交待,那里今日是被太守公子借去包了场的…一时忙忘了,刚才该带你去侧面那个茅坑的,虽是脏了点却…这位爷,里面请,您请,请问您要上点什么,什锦凤箸、八宝豆腐您看怎么样…”
流光神情依然带笑僵硬。
太守公子…原来他是太守府的公子,难怪…难怪要帮太守选秀…
流光边走边想,没留神被旁边一队兵勇一冲而过,大约有七八十人,流光没有细数。这些人一身皂衣,神情肃穆,只留下一串“嗒嗒”的脚步声和扬起的满街灰尘,惹得街上行人及售卖者均纷纷躲避,避之不及的都被冲得东倒西歪。流光回神,忙回头看,却发现原来是到她刚出来的酒馆的,绕行一圈,一字排开,没想到一个太守公子也如此大阵仗、如此扰民。
“呀,幸亏刚才躲得及时…”
“这是谁呀,这么威风,若是我哪天…”
“嘁,少见多怪。你刚才来得晚,没看到前面骑马领路的,穿的那盔甲,明晃晃,亮腾腾的,那才叫威风。”
……
看来,这日子也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