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三姐去卢家辞了工,到了约好的日子,夏家的管家并几位掌柜便带了下人,安排了马车,规规矩矩地来请夫子上门。
三姐没料到夏家如此郑重,犹豫片刻,尤老娘便暗地推了她一把,“快去,人家等着呢。”
夏家的管家夏新林四十许人,生得面善,举动又十分有礼,见三姐不动,拱手道:“方夫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三姐摇头,与尤老娘告辞后,带着自己的备课材料上了马车,夏新林便坐了车辕处。
她坐在车内悄悄看了一眼,夏新林并未亲自驾车,才隔着帘子出声道:“夏管家,未曾想到贵府如此盛情,还劳动你亲自接我。”
“夫子客气了,您这样的人才,太太十分尊重,若不是我在家里多待几年,恐怕还不能来接您。”
三姐又问:“夏管家总管着贵府的事务,可知道姑娘的学业如何?”
夏新林便答:“夫子过奖了,老奴不过是替太太打下手,常在外院行走,哪能知道姑娘的事。”
三姐不再追问,又与他闲聊些别的,打听出夏府里的大致情形,方在马车中默默思索夏太太的用意。
夏家这位姑娘要学艺恐怕只是个幌子,真正看重女儿课业的人家,早早就在其年少时请了西席开蒙,便如黛玉,当年盐课老爷可是请了一位进士做女儿的启蒙老师。三姐每每独自啃书,想起这个便钦羡不已。
以夏家之巨富,若是对待独生女的学业有林老爷重视黛玉的一半,何至于从前半分都没听说夏家姑娘有那些老师、学了些什么,连夏新林都没什么好拿出来夸一夸的。
三姐知道那位姑娘年已及笄,这时候才匆匆忙忙想请夫子,与正经的学业乃至生意经都不搭边。
她回想起那天见夏太太,那位夫人对她也有几分满意,但一问家世后就没了下文,三姐只得另寻事做。
如今夏太太怎么又肯聘了她呢?难道真是听了薛太太的话,不好拂薛姨妈的面子才打算养一个闲人?
三姐目视前方,一个闲人何至于打发大管家来请。
真不知这夏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姐进了大门,又乘小轿一路去了后院,这样的麻烦在过年时去荣府就经历过一回,三姐虽不在意一回两回这样慢吞吞的浪费时间,但若是每天出入夏家都这样,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提着剑整了整衣裳,三姐将要来扶她的婆子挡开,见她错愕还笑了笑,自去正房拜见夏太太。
对三姐而言,这几个月的称得上日新月异,每一天她都能从脑海中发掘新的知识,上次见到夏太太仿佛是很久之前了。
夏太太先请三姐坐下,道:“姑娘一路来辛苦了,我特意备了好茶请夫子尝尝。”
三姐从善如流,先品了茶夸了好,再问:“贵府聘我做夫子,还是要先请问太太,姑娘往日都学了些什么,今后如何授课呢?”
她将自带的包裹拆开,“太太若一时没想好,我这里做了些准备。”
夏太太便看着她带来的书册笑了,“果然是夫子,想的就是周全。只是我家女儿素来愚钝,因我溺爱,往年也并未学过什么,一时也学不了什么高深的学问,若有贪玩之处,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三姐观其言行,似乎夏太太并不想让自己教导姑娘过于严厉,刚欲追问,就听她道:“一向听闻姑娘打的一手好算盘,我们商贾人家,便请您先教授女儿此道吧。”
说着,夏太太便请三姐与她同去小姐闺房,“我这女儿,闺名叫做金桂,叫我养得娇纵了些,不喜旁人直呼其名,唉,我也甚为头疼。”
三姐嘴上说无妨,心里却对这个学生越发好奇,这般傲气到底是真正心有丘壑还是胆大妄为呢?
夏太太领着她走了不远,便到了一间宽大的书屋,夏金桂正是及笄之年,安安静静地坐着,望见人来笑着见礼:“母亲,这位便是夫子了?果然是个脱俗的美人。”
三姐回了礼,也暗自打量她,这夏金桂姿容虽不及薛林二位姐妹,亦有花柳之姿,娇媚之态。只是甫一见了夫子就出言品评容貌,果然养得十分娇纵。
夏太太交代她女儿几句,又请三姐放手施为管教学生,方带着丫鬟离去了。
自夏太太走后,这夏金桂便如脱了束缚一般,胆气越发足了,又是请三姐坐,又教给夫子奉些瓜果点心,更有甚者,令人摆上她往日的玩器,一句接一句将两个丫鬟支使得团团转。
夏金桂不管三姐没动,自个坐了,又抬头望着三姐笑:“夫子怎么不坐?”
三姐在外行走,并不怎么将她些许不敬放在心上,只是她往日所见,比夏金桂更为跋扈者有之,如她这样年纪的深闺小姐如此不知礼数,却是闻所未闻。
她想起夏太太过年时的丰厚节礼和今日的百两银子束脩,也笑着坐了,按照给范易上课的顺序慢慢教她。
即便这夏金桂处处言语为难又在课堂之上吃吃喝喝,三姐均神色不变地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