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杨帔端起酒杯,阳光让酒的颜色呈现出一种近似于琥珀的光芒。这些光芒有些忧伤,隐约可见自己眼角那几丝鱼尾纹。自己真的是老了,有很多事再也记不大清。酒的滋味在嘴里慢慢漾开,这是种用来开胃的葡萄酒,甜中微有着酸。她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他叫她帔儿,与在网上一般,但听起来却更是自然,让心里愉畅,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她想,他应该是看清了她,她老了,38岁,她想她的心理年龄怕是要更大些吧,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以为。她在接到他的电话后,没有半丝犹豫就匆匆赶来,仿佛这就是冥冥中的呼唤。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来了,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不为别的,仅仅是做,人总是在做点什么的时候,才会让心灵没有空闲去想起某些东西。杨帔笑起来,其实这些都是借口,她来,就是因为她想来,来的欲望象火焰般灸烤着她的每根神经,她想,若真有什么天灾人祸让她不能赶来,她多半是要疯了。杨帔静静坐着,他的眼神让她酥麻,她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脊梁。
她没有骗过眼前这个年青男人,而他在见了她的容颜后,仍还是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这让心底淌过微微暖意。他30岁,他说给她听的,而现在看起来,他顶多也就30岁。他很年青,男人三十一枝花,而她却比他整整大8岁。在自己家乡有句谚语,女大一,抱金砖;女大八,抱什么砖?杨帔摇摇头,为自己这忽如其来的想法一阵好笑,刚从里面出来,却又想起这个,这真是莫名其妙。一些蚂蚁正在啃啮着心灵,杨帔忽隐约觉得黯然,他很年青,这让自己有点自卑。自卑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是渴望与他生活在一起吗?算了,不要去想这个了。可当初自己为何要逃?难道就是因为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好象并不是的,但好象的事谁又能讲得清?谁又真正知道自己潜意识里藏着些什么?夜里在梦中行走,梦里的一切似乎都伸手可及清晰无比,但醒来后,多半是不大记得了,那些残存片爪只鳞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谁也不知道它们真正想要述说些什么。人生大梦一场,一场游戏一场梦。
酒的分子在舌蕾上迅速奔跑,让人有些晕晕乎乎。这种感觉总是很有趣,所以大家都或多或少喜欢喝酒,这世上也就有了酒神的哲学。杨帔笑起来,他叫自己帔儿,自己又应该叫他什么?在网上这不是个问题,她叫他小仁,每次她在键盘上敲着这两个字时总想起小人,然后偷偷地乐。小仁,小人,读起来差不多。小人有很多种意思,就看你如何理解了。眼前这个叫何仁的男人,自己真的理解他吗?应该是的。自走进餐厅的那一刹那,杨帔就恍恍惚惚地感觉到某种东西。那种东西可以让心灵柔软,也可让心灵疼痛,一切都是心甘情愿。认识他,最早是因为他在bbs上发的一篇文章,文章说的是个悲哀的故事。
那是个夜里,月光水一般渗入屋子里,到处都很凉,她把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默默地读起那些文字。她是无意中把它打开的。网上有很多垃圾,令人反胃的气味令原本是生命之血凝结而成的方块文字惨不忍睹。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这是她在网上见过比较有趣的话,可想了想,也还是没丁点意思。不过,她却记住了惨不忍睹四字。很多东西,其实就看你用什么心态去理解它,每个时候它都会有着自己特定的意义,而不仅仅仅是新华字典上那短短几行的注释。她有些厌倦网,可她真不知去干什么好,也许在这不长的上网时间内,这网也就渗入血液,成为自己的某种生存方式。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每一篇文章,匆匆看着,边看边想,垃圾也得要有人看的呵。不管如何说,这些制造垃圾的人他们并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制造垃圾,她想,他们应该是花费了些心血,那么她看看也就是应该的。
她看见了他文章中的第一句话,心脏忽然开始不争气地收缩,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下。她赶紧仰起脸,不让泪水滚下,自己是怎么了?那只是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话。她擦擦眼睛,她想,这应只是自己把自己感动吧。也许写文章的他在写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种感觉,她往窗外看看,远处高楼大厦正灯火通明。她知道,那些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们正笑盈盈若蝴蝶般飞来飞去。蝴蝶会死的,人也是会死的;蝴蝶很美的,人也是很美的;蝴蝶在没有成为蝴蝶前,只是条丑陋的青虫,人在没有成为人前,又是什么?她有些想不通,便继续往下看。
水草般阴柔的文字浮出屏幕伸出触角,在每寸肌肤上滑过,让她情不自禁地哆嗦。原来文字还可以这样写出来,鬼使神差,她开始回贴,她在回贴里对那篇文章说,风正静静吹入屋子里。不知为何,她想哭。那篇文章中的主人公最后死的死疯的疯,她有些恨写出这篇文章的作者,为何要这般残忍?为何不给他们留下一点点希望?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悲伤,为何还要用这些虚幻的文字把这些悲伤千百倍地放大?她没有把这些情绪写入回贴中,她望了望四周,然后仔细描写起正在身边的那些永远没有生命呼吸的东西,一束凋零的花在月光下;一些花瓣撒落在花瓶下,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正抬头望着墙壁上那张破碎的画。她不想让人捉摸到她真实的心情,她只是想说点话。只想对这篇文章说些话。它能够听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