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苏家主支在我们手里。”万福得了提醒,激动抚掌,“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苏良那厮现在可是我万家庄佃农!许他点蝇头小利,让他去说服苏祥一家,苏祥怎么也得仔细思量思量!”万家庄良田无数,佃农数千。平日里佃农都住在离万家庄不足五里的徒南山脚下,旁边就是万家田地。因为佃农人数众多,聚在一处规模不小,徒南山脚也成了有名的佃农村,又叫徒南村。夏夜皎洁月色下,徒南村低矮棚子鳞次栉比,隐于夜幕下沉寂无声,四周只有阵阵时高时低的哇叫虫鸣。这里的死气比任何地方都要浓。……月落日升。徒北山又开启了新的一天。农家人习惯了早起干活,即便没什么事儿干,也会按照作息早起。走出堂屋,汉子们在院子洗漱闲话,孩子们绕着院子嬉闹玩耍,妇人们吃过早饭后提张凳子坐在阴凉处,拿着新得的布料低声商量怎么裁剪衣裳。各干各的,却处处透着宁和温馨。“啊,咿呀,哇嗯……哇、哇嗯、玩……”小奶娃绵绵软软的软音夹杂其间,努力尝试发音,每次都会招来一阵笑声。甜宝一点也不气馁,嘴巴闲着也是闲着,慢慢学就会了。她穿着哥哥们以前的旧衣裳,手脚并用从院子这头爬到院子那头,这是自打她会爬以后每天都要玩的游戏,谁想扶都不好使。“咱甜宝这是想学说话了,小鬼灵精,想一出是一出,还没到时候哩。”苏老妇在小奶娃身边亦步亦趋,等着孙女玩累了就立刻抱起来。苏老汉乐呵呵的,“小妮子是个心急的,哈哈哈!”他这么说,老妇人又不乐意了,“等甜宝会讲话了,你可别跟我抢着带!”甜宝挪着小屁股回头,冲她爷喊,“大、大咿、带!”苏老汉立刻会意,孙女来给他救场了,朝阳金光下老汉笑得满脸褶儿,“带带带!阿爷带!老婆子,瞧着没,咱甜宝稀罕阿爷带哩!”其乐融融时,院门又响起叩叩声。苏老妇笑着去开门,天色嫩早,这时候会来敲门的多是住在附近的。门开,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不认识,没见过,苏老妇愣了下,下意识把门缝掩上些许,隔着门缝狐疑打量对方,“你是何人?有何事?”来人一身布衣,五十岁上下,穿得不咋地,站在苏家门口却有种高高审视之感。听到询问,对方眉头皱了下,一触及分,接着和声笑道,“这里可是大槐村来的苏祥苏家?”即便如此,苏老妇还是看清了对方眼底隐藏的清傲。她再开口便不客气了,“问你是谁呢!上人家门先报名姓,这点规矩都不懂?人十二码头来打砸都先报个来处呢!”院子里的,“……”娘,这事大可不提。把别人当傻子呢!“倒是我冒失了,你是堂弟媳吧?我是苏家主族苏成。”来人压下眼底闪过的不悦,往后退了一步似模似样作揖,视线越过挡门老妇看向院里,扬声,“祥子,可还记得我?你成堂兄!”苏老汉人站在院子里,有些茫然,“……成堂兄?”苏成立刻喜道,“是我!看来你还记得!自家人,可否进去说话?”跟他的喜悦截然相反。苏家其他人一听来人是主族的,纷纷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冷笑连连。性子较为冲动的苏二,直接就从灶房里抽了根柴火当武器,朝站门外人横柴冷笑,“苏家主族?你们还有脸找上门来!不出现便罢了,看到你们老子就想抽你们!”苏老妇已经动手把想进院的男人往外推搡,面容冰冷,“我苏家院不欢迎你们,什么主族,呸!”其余人虽未动手,但是皆冷眼旁观。就连苏老汉都撇开了头。苏成见状,急了,沉了脸,“你们这是作甚?苏家一族本应同气连枝!何况自古尊卑长幼有序,你们怎能如此蛮横无理!祥子,你说句话!”苏老汉淡声,“我做不得主,听我老伴儿的。”“男人大丈夫你夫纲不振——”“听我老伴儿的。”“你——”苏老妇一巴掌打过去,打掉了苏成脸上的恨铁不成钢,疾言冷色,“管天管地你还管到别人家来了?尊卑长幼有序那也得看人!飞黄腾达的时候没想起我们这些穷远亲来,落魄了倒是找上门来玩心眼来了!回去告诉你苏家家主,什么主族分支的,老娘今儿撂下话,我苏祥一家子不认!我就一乡野俗妇,甭给我扯教义礼仪!从今往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光道,我们行我们的独木桥!两不相干!你现在就滚!用不着拿道义压我苏家,你们要是讲道义也不会沦落到今儿这个地步!走不走?不走老娘还抽你!”苏大苏二适时走到老娘身后撑腰,“娘,抽得好!这时候寻上门来,能安什么好心眼?黄鼠狼给鸡拜年!”苏家主族被流放,罪座九族,主族那些人能不知道牵连了多少亲戚?可是来了流放地已经数月,主族那边就从来没现过身。现在他们苏家眼看日子渐渐好些了,根儿扎稳当了,倒开始上门了!把别人都当傻子呢!苏成被一巴掌呼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不可置信,“你、你居然敢打我?苏祥!你就一声不吭?!”堵在院门口的娘仨闻言,又作势抬手要打,吓得苏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狼狈不已。苏老汉扭开脸装作没看见,啊呀一声背转身,把爬到脚边的小孙女抱起,“甜宝,咋爬这儿来了?亏得阿爷眼尖,不然踩着你可咋行!”被阿爷抱起,视野也高了,甜宝瞄准家门外满脸愤愤的老男人,小手一挥气势彪悍,“咿!哒!”爷,打!“咳!”苏老汉忍笑,凑到小孙女耳边悄声道,“宝,阿爷不能打,阿爷动手打他就是咱全家不占理了。让阿奶跟你爹、二叔他们教训他,回头外面人议论起来,阿爷做个样子训一训自家人就能糊弄过去,晓得不?”这种世俗道理,等孙女长大了慢慢教她。就跟为人不孝会被人戳脊梁骨影响前程一样,主族分支之间的阶层地位也是如此。所以要做得好看些。只要他这个一家之主没动手,就扣不上世俗的大帽子。至于老婆孩子动手了,那不是妇人孩子不懂事么,关上门管教管教就是。等关上门,谁知道门后是管是纵?甜宝似懂非懂,勉强品出阿爷不能动手,但是其他人可以动手。所以甜宝动手了。苏家老妇还在犹豫要不要抄家伙追到门外把人赶走时,院门口突然落下一阵石雨,劈头盖脸往苏成砸。“啊!哎哟!谁、谁砸我!荒唐!粗陋之举!哎哟喂!”娘仨齐齐瞪大眼,嘴巴半张,神情呆滞,“……”他们跟苏成之间距离不过三两步。那么密集的石头雨凭空落下,愣是没有一粒石子误中他们。门后三个年轻妇人也讶得掐上大腿,才能勉强忍住爆笑欢呼。高人出手了!痛快,解气!仨娃子按捺不住,跑到门边挨着门框瞧热闹,小手拍得飞起,“阿爷阿奶!他跑得跟以前村里被人撵的狗一样!”苏家众,“……”“噗!”“哈哈哈哈!”苏老妇眼泪都笑出来了,等苏成跑没了影,才把院门关上,回身抱起同样笑得咯咯咯的小孙女,“是高人帮咱赶了狗哩!老大老二,带媳妇孩子过来,秀儿也来!朝外拜一拜!高人高洁,但是咱不能不记恩!”苏大苏二高声应,“来了!”甜宝笑脸一僵。别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