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吕氏眼睑颤了下,嘴唇蠕动张口欲言,面对小苏家一张张冷凉面孔,终究说不出半个字来。那种被人当面撕下脸皮的感觉,狼狈又难堪。没脸继续面对众人目光,小吕氏抱着小脸潮红渐褪的小娃儿,低头快步走出苏家小院,脚步踉跄。行出数十米后,身后有人追上来,“等等!”小吕氏回头,认出来人是小苏家苏秀儿。小妇人跑到她面前,把一个油纸包塞到她怀里,冷冷道,“这是毒老给甜宝买的大米糕,还剩一块,不是给你的,是给娃子的,到家前先喂他吃了填填肚子。”小妇人给了东西就走了,暮色渐降,那方小院子里有说话声传出,隐隐约约的,热闹又温馨。小吕氏紧紧捏着那个油纸包,低头看怀里眼睫颤动,又软软唤了她一声娘的娃儿,眼泪倏然涌出,汹涌滂沱。你但凡少说一个“嘛”字,老子就不惯着你!小吕氏回到徒南山天色已经暗了。徒南村一片黑漆漆,暗影重重,唯一声响只有此起彼伏的哇叫虫鸣。除此之外一片寂静,不闻人声。压抑又沉闷。走到家棚子外,小吕氏又低头于暗光中看了儿子一眼。娃儿吃完大米糕后又睡着了,嘴角扬起一抹满足。她扯了袖子仔细将儿子小嘴小脸再次擦拭一遍,确保不会留下痕迹,才深吸一口气走进院中。安静的棚子立刻传出动静。苏老夫人跟苏良都住在中间的草棚,这个棚子最为宽敞,活动空间比周围棚子要更足些。也仅此而已。苏良犯事后阖家流放,财产全部被抄没,到这里后除了身无分文。一大家子连根照明的蜡烛都买不起也买不着,天黑后只能摸黑活动。“晌午出门,现在才回来,进了小苏家门了?”苏老夫人坐在棚子里唯一的小凳子上,旁边地上铺着一层芦苇叶,上头躺着伤势未愈还起不来身的苏良。其他人不得入内,全都挤在棚子外头,伸长了脖子侧耳,急于听到好消息。小吕氏垂眸应道,“下晌雨大,我跟屹儿到得徒北山已经淋了一身湿透,确如祖母预料那般,小苏家让我跟屹儿进了门。”“接着说。”“小苏家光景确实比我们家好上不少,家后面种了个菜园子,园子不大,胜在有菜吃。不过那边也被万家庄压制了一层,没人敢开荒种田,苏家也没田。我进了他们家后跟他们攀谈,得知他们家能熬到现在,也是因为得了他人资助。”小吕氏轻道,“间中我将家中情况仔细说明,哭求了一番,本想着小苏家会心软同情,多少帮衬帮衬,没成想——”“没成想如何?”棚子里昏暗,看不清苏老夫人表情,但是她嗓音已然冷沉含怒。小吕氏慌忙跪下,“祖母息怒,是孙儿媳没用!屹儿在小苏家发起高烧,那位毒老给屹儿看过后,竟然说屹儿是在家就着凉生病了,还说、说屹儿昨夜里至少泡了一个时辰凉水才病的!小苏家以为我故意虐待屹儿以博取同情,将、将我赶出了门!”棚子里极短暂的凝滞了片刻。只是短短一瞬,苏老夫人不悦嗓音再次响起,“胡言八道!分明是他小苏家跟那毒老联合起来欺你一介小妇人!他们就是不想跟咱家攀扯上!”光线昏暗中,没人看见小吕氏眼底的冷意,以及渐起的对这个家的憎恶。那一瞬的气氛凝滞,足够说明,毒老的话是真的。怪不得昨夜祖母突然说要带屹儿睡!亏她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家中将任务交给她,祖母为了表达对她的重视,所以才会好心替她带带屹儿!原来竟是为了达到目的,将屹儿当成手段来用!而屹儿因为年幼,遭遇了什么根本不懂说!到头来,她们母子俩也不过是被大苏家当成了棋子罢了,根本未把她们当人看!“祖母,大老爷,小苏家人虽没什么见识,但是身边有能人相助,想要笼络他们怕是不容易。这次他们以为我们家又耍了手段想哄骗他们,大为愤怒,即便我们再派人过去求情,怕是也落不到好处。”躺在芦苇叶上的苏良,这时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无力,“这事暂且搁下,待我腿伤好了,我亲自去一趟。”“良儿!他们不肯借银借粮,你的腿伤什么时候好能不能好还难说,事情要是搁下来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家熬不了多久了!”“娘,听我的,否则再派人过去也只会被继续赶出来。”……大苏家那边是什么情况,小苏家不知道。自从小吕氏离开后,家中又恢复了往常平静。七月很快走到末尾,小院后面的菜园子又种上新一茬菜苗。这天赶早在菜园子里忙活完,苏老妇回到前院没瞧着小孙女影子,无奈道,“毒老又带甜宝出去遛弯了?”苏大走到院角舀水净手,笑道,“定是在药房。甜宝自从看到毒老给人医病后,对他的那些小药丸就特别感兴趣,毒老也纵着,隔三差五带她去药房玩。”提起这事,一家子都觉无奈又好笑。毒老明明性情乖张,跟甜宝在一起的时候却总能变一副性情。只说他那些药丸子,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都不准多动一下。换了甜宝,把他的家当翻出来又掰又碾,他还嫌给的药丸子不够甜宝玩。“先做饭,待会饭香飘过去,人自己就会过来了。”隔壁,灶房改造的药房里,药架子靠墙摆放,上面摆着一摞空竹筛。竹筛旁是制药的案板及研磨工具。除此外最显眼的就是药房中央摆放的一个大药炉。甜宝就坐在大药炉里,穿着件蓝色小肚兜,细软头发长长了些,扎成朝天椒顶在两侧脑门,可爱得跟年画娃娃似的。“这些书不能乱翻,毒爷爷这次跟你说认真的!”毒不侵两手揪住娃儿肉乎乎两颊,故作凶恶,“那是老子几十年时间才搜到的古籍,是孤本!你撕坏了就找不出刨坑,给你做坟屋外日头逐渐西沉,倾斜的金紫光线透过小窗打进室内,氤染出一室暖光。头发乱如鸟窝的老头靠炉而坐,跟炉子里小娃儿脑袋挨脑袋,对着一本泛黄古籍叽叽咕咕低语,时而伴几声桀桀怪笑。笑声怪异难听,于此情此景却不会让人觉着突兀反感。一老一幼靠在一块的身影,温馨又和谐。直到隔壁飘来饭香,又传出老妇扬着嗓子喊饭声,这边室内才恢复安静。是夜,月朗星疏。屋外虫鸣声阵阵,随着夜色渐深,白日里的燥意消减不少,人们陷入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