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两侧壁上悬着灯笼,不算明亮。步入甬道后便能闻到空气里浓浓的潮气,混着地下水牢常年累积起来的腐烂霉味,刺鼻难闻。经过甬道后,地方骤变宽敞。这里便是皇家秘密水牢了。几间牢房里都关押着犯人。最靠里的一间,容貌妍丽的女犯人仅着白色中衣,双手被绑住在十字架上,一半身子浸泡在脏污腐臭的水里。那身白衣裳也是血迹斑斑,已经污得不能看。女子此刻脑袋嘘嘘靠在木架上,微仰着头,暗淡灯光下,那张脸白得渗人,瞧着几乎没有血色,连嘴唇都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灰。听到接近的熟悉脚步声,女子紧闭的眼睛眼睫抖动了下,奋力将眼撑开一条缝隙。看着出现在铁栏外那道明黄,她扯起唇瓣牵出一抹微笑。“皇兄,又要来审臣妹了吗?”她嗓音干哑,像是人渴极了之后喉咙撕裂发出的声音,“外面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是白日吧,皇兄晚上是没空的。”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时间长了,她已经无法确定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了。洪德帝站在铁栏外,双手负背,深沉锐利眸子紧紧锁在女子脸上。他看她的眼神冰冷淡漠,全然没有在外时表现出的疼宠之像,“这么多日了,还是不肯交代吗?”长乐公主苦笑,笑容无力又委屈,“臣妹说过很多次了,是皇兄不信罢了。”“你不知袁尧为何会出现在你府中,你说你是遭了他们算计,帮助他们逃脱皆是被迫……这些话,你教朕如何相信?”洪德帝语调平缓不见起伏,平静的像是根本没有生气一般,“自你幼时起,朕自问一直对你疼宠有加,诸多纵容,哪怕朝中大臣参你骄纵任性,行事暴戾霸道,朕也皆为你挡下了,从未因此苛责过你。你便是这么回报朕的,帮着外人往朕的心口插刀子?”长乐红了眼,又是一声惨笑,刚刚说了那些话,已经费去她大半精力,语调可见的虚弱下来,呼吸也变得短促,“皇兄若是不信,便杀了臣妹吧。我一直感恩皇兄对我疼宠有加,是因为知道自己有靠山,所以行事不多收敛。说来这些年,确实给皇兄添了不少的麻烦了。今日臣妹愿一死以证清白,也算不枉皇兄多年爱护。”说完似已力竭,长乐公主再次闭上了眼睛。炎炎盛夏,那具鲜瘦单薄身子浸泡在水中,无法自控的一阵阵打着寒战。轻易便能让人生出怜惜及不忍。洪德帝静静看着,片刻后启唇,“还是打的轻了。”苗平随同在后,撇开眼,大气不敢出。长乐公主对皇上还有用处,轻易不会杀。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位在外人看来宠爱加身的公主,还有好长的罪要受。可谁叫她不识抬举呢?“来人。”洪德帝再次开口,视线始终落在紧闭眼睛奄奄一息的女子脸上,以免错漏任何破绽,“去查长乐公主自十五年前开始至今,在外所有活动轨迹以及曾经接触过的人,让朕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对朕忠心耿耿,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言那般清白无辜!”女子像是已经昏死过去。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没显出任何细微变化。见状,洪德帝眯眼,拂袖离去。等那阵脚步声消失了,水牢中奄奄一息的女子才再次吃力地将眼睛打开一条缝隙。看着那人离去方向,眸中是深沉翻滚的恨意。汹涌浓烈,噬骨。先皇驾崩,洪德帝继位。彼时她还在母妃肚子里,是先皇遗腹子。也因此,母妃才免了殉葬的命运。她出生后,跟母妃二人在后宫如履薄冰,相依为命,本以为安安分分总能将日子熬过去。那时母妃常同她说,待她及笄后到了嫁人的年纪,能寻得一良人便是此生有了着落了。可惜好景不长,六岁那年,母妃突然暴毙。及后她就被苗平领走,洪德帝下旨,赐她封号长乐。自那后,她得了帝王诸多宠爱纵容,风光比洪德帝亲生女儿更甚,人人都道她是大越大胡子越想越气水牢外又响起脚步声。是狱卒前来送饭。长乐公主没动,闭眼将头靠着身后木架,努力抵御体温的流失。铁门锁链被人打开,狱卒提着食篮入内,呼呼喝喝毫无尊敬,“皇上令,莫要把你饿死了,睁眼,吃饭!”说罢拿起碗筷,粗鲁往女子嘴里喂食。狱卒蹲下时身形巧妙,阻隔了外侧其他犯人视线,随后用气音飞快道,“公主,十三他们在商量营救,你定要撑住。”“让他们别轻举妄动,他不会让我死,我还有用。”长乐公主眼睛依旧闭着,“按照此前计划,依计行事即可。”狱卒咬咬牙,“可若让他查出什么可疑,他未必还会留公主性命!我们人手还是少了,公主,不如我去求袁——”女子眼睛骤然睁开,眼底厉色让狱卒下意识噤声不敢往下再说。“谁敢去找他,以后莫要再奉我为主!”一句话,让狱卒红了眼,及后一喂一食再无话。此地是一滩污秽。她不想将他拖下水,染一身的脏。他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就莫要再回来了。她的事,仅是她的事,跟任何人无关。……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某处码头行脚客栈后院。小厨房里一众人酒足饭饱,东倒西歪瘫在小椅子闲聊。老头躺在四张小椅子拼出的长椅上,翘着二郎腿边剔牙边感慨,“这日子真舒坦,隔三差五有架打,打完了还有好酒好菜用……那些人要继续来,老头能在大越绕三圈的走。”大胡子吃撑了,摊开手脚动也不动,只一张嘴不服输,“你自然舒坦,吃的又不是你家饭菜,呵!”为了能有顿安生饭吃,每次他们都是分批进沿途十二码头据点,在据点里聚头大吃一顿大睡一场,养好精神了再一块出门等人送人头。每次有架找上门时他都不敢懈怠,务必再三确认找来的人都死透透了才敢离开。但凡漏一条活鱼回去通风报信,他在大越境内的据点就有被朝廷一锅端的危险。大胡子越想越气。草他姥姥,这么一想还是他最亏得慌!他扭头看向把玩折扇的人,“百晓风,你在境内应该有不少酒楼茶楼吧?”百晓风干的是买卖消息的勾当,手里有个庞大的情报收集网,有多庞大大胡子不知道,但是肯定遍及大越各个角落。而收集消息的最好方式莫过于经营茶楼酒楼,可接待三教九流、东西南北的顾客,从他们口中摸风向。百晓风眼皮子都没抬,面不改色,“没有。”“骗鬼呢!”“不信,有本事你去查?”大胡子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他发现一点,这些狗币一个个的都比他还要奸,还要不要脸。反正不管来还是回,都打定要在他身上死劲儿薅。不能再想,免得英年早逝。断刀坐在一旁格外沉默,视线落在门外虚空目无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百晓风若有似无往他瞥了一眼,眼底有些沉。天色晚了,众人不打算继续赶夜路,先在客栈里歇一晚。临睡前小丫头还不死心的问,“安全吗?要等人来吗?”毒老头第十遍回答,顺势把小丫头想往蚊帐外钻的小脑瓜摁回去,“上波追来的人全嗝屁了,下拨人马要追查到咱的踪迹至少还要两天,没架打,快睡!小娃儿晚上不睡觉长不高的!”娃子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