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法师剑花旋舞,法袍鼓荡,闪转腾挪,袖飘襟舒,跃——刺——敛——送,招招式式,无不昭显利落遒劲!
鹏飞素来喜爱武功,见赵法师这般轻灵剑法,便悄声问身旁的郑半仙,“郑叔,赵法师这剑法,只是一种捉鬼拿妖的招式,还是确实有一定的真功夫?”郑半仙毫不犹豫,悄声道,“两者兼而有之。所谓冥武一脉,互为相支,便是这道理……”鹏飞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忽然,东南处的矮灯,飘摆几下,倏然熄灭了……赵法师一个箭步上前,一剑挑起,双脚并跳,在灯盏上方,分展而开,身形呈一“大”字,左手一张黄符掷出,飘飘下落间,反手一剑削去,黄符齐齐断为两截……
“快,去点灯……”郑半仙吩咐鹏飞,“把东南处那盏灯再点燃……”鹏飞一跃上前,手执火绳,在灯盏上一撩,火星溅起,东南之灯,瞬间又被点燃了!
鹏云便问郑半仙,“郑叔,那灯为什么会灭呢?”郑半仙深吸一口气,“这是有孽鬼横穿,东南灯盏,形成域光,孽鬼见阳气刚盛,便扑身过去,以阴煞之气,将灯吹灭了……这时,法师上前以符条镇守域光,再以木剑驱鬼,迫使孽鬼原路折回,不得逃脱。所以,须将东南之灯重新点燃,形成壁垒……”
几番腾挪闪转,跃身舞剑,赵法师已是额前亮亮,汗湿面颊,忽听他喊一句——“架火,烧水——”坐在厨房灶头的满仓,便迅速将火绳,塞进干燥细柴间,灶膛内顿时火光闪耀,火舌外舔。
赵法师站在方桌之前,平神敛气,忽地将三尺桃木剑,高高直竖,擎于头顶,两眼紧闭,口中速念,“天馑欲朽万古木,良泉汩汩慰灾世,何得苍生怜此心,恶鬼从此绝其路。谶语常新愿为俗,祈颂如旧非古意,开阖阴阳断奈何,长问黄泉再鹤唳……开——”剑尖一道线,半圆扑划下,挑起黄裱一沓,疾速旋转,仿若剑身之前,盛放菊花一般。猛然一停,一抛,黄裱张张分散而开,被剑身一拨,恰遇烛火,点燃之黄裱,复又旁落,再有未燃黄裱前飘……如此更迭,轮回,续之……一时间,火光点点,熄熄燃燃,明明灭灭,乱花飞天,百鸟朝凤……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众人正看得目瞪口呆间,赵法师将剑一收,“呼”地后退半步,回身喊,“吴氏上前,烧纸——”吴氏闻言,赶忙将备好的一沓火纸、纸钱,抱于怀中,急冲冲地迈着三寸金莲,走至供桌跟前,蹲下身子,将火纸摊开……赵法师挑起一张燃烧的黄裱,丢于火纸之上,火纸瞬间腾起火光……
这时,供桌两旁的凳子上,一对童男童女图样,竟然兀自抖动了起来,别着童男童女的竹签,弯弯折折,几欲折断,似有一双手在掰动竹签一般……
恰在此时,赵法师“嗨啊”一声大喊,从法袍中掏出一布袋,带口的细绳结,一抽便解开,转手一剑,刺入布袋之中,上下搅动,左右横贯,直将布袋口撑到了最大……
赵法师将布袋如网兜罩蝴蝶蜻蜓那般,向前一送,左下一转,遂又扯回,袋口细绳立即一圈圈速缠,绳头咬在口中,使劲一拉,将布袋牢牢系死了!
赵法师手执布袋,飞步直奔厨房,奔跑之间,众人见那布袋竟然起伏鼓胀,凸来凹去,似有无数的小老鼠在内中蹿动一般……此时,满仓早已将锅盖大开,一锅开水,正冒着珠泡,泛动不止。赵法师将布袋一下丢进沸水之中,右手桃木剑随后跟进,剑刃抵住袋口,用力下压,再下压,翻腾的沸水,转瞬将布袋淹没。起初布袋上的凹凸之状,也骤然消失……
“将火架大,烧——”赵法师长出一口气,用手擦擦汗水。满仓得了命令,将一把硬柴,在膝盖上“咔嚓”一折两半,用烧火棍在灶膛里一阵捣捅,将硬柴架入灶膛,顿时,大火熊熊,烈焰滚滚,火舌扑扑……
王铁汉几步跟来厨房,见锅中开水,扑跳溅珠,水泡迭续,而那布袋在水中,竟左右上下地翻转不停,惊得不知如何言语……
大锅被烧得极烫,锅中之水,越烧越少,至最后,只剩下不到三碗左右的水了……
众人赶来锅边,凑着去看,大惊——起先锅中倒入的是清澈的井水,而今,一番烧煮,锅中之水,黑如墨汁,油油淋淋,甚至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息:似杨桃、米泔水、玉米须子,又似河底淤泥、鱼鳞、焦灰的混合气息……
赵法师对满仓说,“掏灰——”,满仓便操起大铁铲,伸进灶膛之中,左右一拨,上下一合,前戳,抖一抖,掏出一铲子草灰,“噗”地洒在锅中,随后,连铲三铲子,直将锅中之水,完全用草灰吸干了!
“唉……”赵法师将帽子摘下,对王铁汉说,“你派人随同吴氏,将此草灰、布袋,埋到吴氏当初进城的路上,尽量远一些……”
此时已是深夜,为了安全起见,王铁汉将所有徒弟,都派去随同吴氏。
收拾完法事道具,赵法师和王铁汉、郑半仙,来到陈叫山的房中。陈叫山此时沉沉而睡,极为安静,赵法师将一个三角形的红色纸角,塞在了陈叫山的被褥底下,并掏出一截红线,在四个床腿上,挨个绑缚了!而后,将陈叫山翻转过来,脊背朝上,伸出右手食指,在陈叫山的脊椎骨,先是蛇形绕划,而后戳点不止……
忙完这一切,赵法师长叹一口气,对王铁汉说,“王兄,你这位兄弟的冥邪,已经完全被驱,并且,我在院中各处,已布设机关,不用担心再有邪亵侵扰。另外,他的身上我也布设围障,任是诸般异象,也断不会乱他心志,王兄尽可放心……”
王铁汉、郑半仙连忙弯腰拱手,向赵法师致谢!
“不过,实不相瞒,你这位兄弟,体内已中了虚邪潜毒,而且时日已久,毒气扩散,经络皆受其害,必须寻求良医诊治!常话说,冥道医道,本为一道,我用冥道法力,将他周遭邪佞虚妄之象消尽,并布设围障护体,只能保他心志清正,不再受其虚妄。但是,他体内之毒,必须以医道诊治,方能绝而除之……如若不能,只怕……”
王铁汉起先以为,赵法师这一番法事,已然能救陈叫山,但听了这一段话,仿佛一人刚从沟坎里攀爬而出,却发现,前方却又是一百丈深涧……
“赵法师,既说是‘冥道医道,本为一道’,还望赵法师为我们指点迷津……”郑半仙一脸迷惘与无奈,“之前请来一位老郎中,但人家却说无法诊治,要我们另请高明呢……”
赵法师看着陈叫山发青的嘴唇,转而将目光挑起,看向郑半仙,“若不猜错,你们请的一定是城南新街的史郎中吧?”王铁汉连连点头称是……
“史郎中此人,尽管年纪一大把,但实话说来,其医道学识,实是浅陋,遇见得心应手之疾,便故意拿腔作势,煞有介事,夸大病情,恐吓病者及至亲。若遇疑难杂症,自己未有信心把握,干脆不予接诊,免得名誉受损……”赵法师说到此处,唏嘘一叹,“医者仁心,岂能避祸趋福,岂能避重就轻,岂能为保名节,而处处决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便是我这冥道中人,也懂得这些道理,惜叹这史郎中,妄活半百啊……”
王铁汉朝赵法师略一拱手,“那依赵法师之见,乐州城里,还有哪位神医,可以诊治我兄弟之病呢?”
赵法师站了起来,背着手踱步,“以我之见,方今乐州城中,若论医术,排其第一者,当是卢家药堂的柳郎中……”
王铁汉和郑半仙,相互对视一眼,“哦”了一声……
“这位柳郎中,本为江南人士,打小跟随父亲学习岐黄之术,后来,家中遭遇变故,家道中落,便改弦易辙,做起了小买卖。再后,因生意之故,前去上海,在船上医治了一位洋人,洋人大喜,遂将柳郎中介绍于自己的医生朋友,一来二去,柳郎中的心思,又回到医术上来了,且是中医、西医并举,两相结合,医术飞升……有一年,卢家夫人去上海办事,偶遇柳郎中,见柳郎中医术精湛,却寄人篱下,无力自己开办药堂,便热情相邀,柳郎中感激不尽,便来了乐州……”
王铁汉和郑半仙,皆陷入了一阵沉思……
赵法师回身过来,看了看陈叫山的面色,将手在王铁汉的肩膀一拍,“你这位兄弟的病情,须及时诊治,不可拖延,倘若稍有迟疑,只怕是凶多吉少……我见他面色煞白,嘴唇青黑,脊背肤色亦异于常人,我虽不精通医道,但可大致判断——三日之内,若无良药救治,待到三日一过,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