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百姓和船帮兄弟的尸体,也都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长排。
陈叫山的影子,长长地延伸了去,似在红海中航行的一艘船,默默漂流……
陈叫山拔出手枪,冲天上,连连放枪,“……”
直到手指头感觉一空,枪里子弹被打尽,才缓缓放下胳膊,背着两手,喟然一叹。
“陈帮主,陈帮主,陈帮主……”
陈叫山忽然听见身后,有许多人喊着自己,转过身去,面向东方,见有几百人从庙‘门’外走来,相互搀扶着,身子错落在万丈霞光里,每一个人的脚,踩踏着红光,尘烟腾起了,变作红烟……使人疑心,那是一团奇异的红云,众人是驾乘着红云,飞来的……
面瓜他们一伙人,起先在庙外,已经对祭拜百姓们,说透了通幻神教的本质,并说了陈叫山之取湫、大败日本高手、升任船帮帮主等诸多细节……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几位老者,见到了陈叫山,竟远远地跪了下来,跪着朝陈叫山走来,后面的人一见,也都齐刷刷地跪倒了……
许多年龄大的‘女’人们,开始哭,一下下地抬袖子擦着眼睛,哭声‘交’汇、升腾起来,‘女’人们怀里的娃娃,背上的娃娃,也便跟着哭了起来……
陈叫山赶忙跑上前去,搀扶前面的几位老者,“乡亲们,乡亲们,你们这是干啥?你们这是干啥嘛?”
“陈帮主,我活不下这张老脸了,我老糊涂了呀!”一位鹤首皱面的老汉,跪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一下下地挣开陈叫山的手,老泪,鼻涕都糊到了前‘胸’上……
“陈帮主,你骂我们吧,打也成!我们……我们都喝了‘迷’魂汤了……”一位戴着灰‘色’头帕的老‘妇’人,跪在地上,手指紧抠进泥土里,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陈帮主,千错万错,错在我们相信了那人面兽心的杨三雕,还有那个杨海成啊……”
“陈帮主,我们闹的这一出,先人的脸都丢尽了,我们咋活呀?”
“陈帮主,你以后还来我们这儿吗?我们对不住你呀……”
看着这众生百相,哭着的,喊着的,涕泪俱下,捶‘胸’顿足……陈叫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些人中,到底多少人是曾经笃信通幻神教的,多少人是庙外的教徒,多少人曾经借着神教之名,干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多少人仅仅只是祭拜和献供,并不深心于此?
这些,不得而知,无须得知了……
许多人在哭,哭声连连,哭声搅动了每个人的心‘浪’,哭声拨‘乱’了每个人的心弦,哭声回‘荡’在庙院的各个角落,哭声回旋在群山莽莽之间……
似乎所有人都明白,哭着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哭。
而似乎所有人,又都不明白,哭着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哭。
每一个人的眼泪,意味着每一个人心绪,错综复杂,各不相同,那一滴滴眼泪,那一声声哭泣,怎能明辨,怎须明辨?
兴许,兴许是为着曾经的荒唐,以哭为笑,嘲笑着自己吧?
或者,因于自己的愚昧,将太多的美好的愿景,托付给了通幻神教。那愿景中,有五谷丰登,人寿年丰,没有人饿肚子,没有人受寒冻,人人都有地可耕,家家仓里都有粮,没有恐慌,没有焦虑,没有愁苦……
可是,那类如幻影的美好愿景,正如通幻神教的名字一样,只是通往虚幻的一种泡沫,泡沫闪烁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光,多么‘诱’人,多么漂亮好看,终究拿捏不了,终究无法触及,哪怕一阵风,哪怕稍稍靠近了去,便破灭了,留下的,是无穷尽的虚无和索然……
这哭着的人们,由希冀,转为索然,由畅想,变为怅然,由虔心,化为追悔,不哭又怎样?
由此而见,人们的心底,原来是这么的空啊!
眼泪能充盈了心底的那种空‘洞’吗?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才能填充那无穷无尽的心底的空‘洞’呢?
陈叫山不再劝任何一个人,不再去扶任何一个人了……
追悔也好,宣泄也罢,此一刻,眼泪,也许就是最好的方式!
后山黑莽莽的山影,终于将霞光完全遮挡住了,暮气升,庙院冷,惟有那哭声不绝……
明天,明天的太阳还会爬出来,太阳底下的人们,会有灿烂阳光一般的心境么?
陈叫山慢慢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对三旺说,“把死者都埋了吧,入土为安……”
陈叫山走近大殿中,从地上捡起一块被人踩得又黑又扁的馒头,掰成了一小坨,一小坨,满把攥紧,‘揉’捏着,看白面馍粒,从拳心里缓缓地流下……
这时,鹏云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声说,“帮主,我们找到吴婶了,她还活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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